第6頁 文 / 月光石
不是侯歇,是關楠星。而他們做了同樣的表情——一副誇張想吐的表情。
還真是怪異的相像。顏詠青困惑起來。明明是兩個不同長相的人,連氣質也不相似,為何有著一模一樣的小動作呢?
這一刻,顏詠青並不知道她對侯歇這種怪異的感覺將會一再發生,不停地擾亂困惑著她,直到她終於發現真相為止。
吃下的巧克力要吐也吐不出來,侯歇不無遣責的意味望著發怔的顏詠青。
「怎麼了?」他問。
「嗯?」顏詠青回過神,輕輕搖頭。「沒什麼。走吧,我帶你去買解藥。」
***
顏詠青覺得她被侯歇制約了。
自從顏詠青和侯歇一起吃過午餐,他連續一周都在接近中午的時間到巧克力店找她。他有一輛復古的偉士牌,可以載著她在塞納河的左岸到處兜風。
星期一,他們用完中餐,去詩人阿波裡奈兒的墓地參觀。他曾是畫家羅蘭珊的戀人,他們曾住在米拉保橋附近,那座橋就是顏詠青乘坐巴士經常路過的一座橋。
星期二,他們去圓頂咖啡屋用餐。在二次大戰前,這裡是巴黎主義畫派畫家的聚焦地。室內深處有一張隱密地桌子,侯歇說這張桌子是他的,他每次來都坐這裡,如果先被別人坐了,他會很不高興。
星期三,他們去雙叟咖啡屋附近閒晃。自我流放的王爾德曾說過的話:我們全都一無所有,但有些人仰望天上的星星。
星期四,他們去力普咖啡館喝啤酒,想像很窮的海明威在這裡寫作的模樣。海明威曾說:我寫作的時候就像一頭在灌木裡衝撞的豬。
侯歇不再只是一個二十一歲的男生,他閱歷豐富,對巴黎這座城市非常熟悉,而且他擁有一顆纖細敏銳的心,加上天生的溫柔,女人很難會不喜歡有他相伴的感覺。
他們兩人真正擁有藝術才華的人是侯歇,至於顏詠青,她非常清楚自己擁有的是鬼點子及小聰明,還有一雙靈巧的手。
她很輕易就愛上了二十一歲的關楠星,怎麼可能不對眼前才華洋溢的侯歇感到動心?
如果說,她對關楠星的愛戀是青春無法自制的狂戀,那麼她對侯歇的心動倒是多少帶點成熟理智的成分。在午餐愉悅的談話中,她很快發現兩人之間擁有更多無須言語說明卻能心靈相通的部分,彷彿她已經認識他很久了。不只一次,她這麼侯歇:「你有那種感覺嗎?」
「什麼?」
「已經認識我很久的感覺?」
「沒有。」侯歇甚至沒避開她直視的雙眼,臉色不改的說謊。「我沒有這種感覺。」
「那麼是我的錯覺嘍。」因為找不到答案,顏詠青只好歸為自己的問題。
第3章(2)
星期五,顏詠青準備了兩人份的三明治和水果,心想他們可以騎車去盧森堡公園享用午餐。
過了中午十二點,侯歇仍沒出現,到了該暫時關店休息的時間,她開始遲疑了,等到中午一點他還是沒來,顏詠青只好獨自去公園把一半的三明治吃掉,另一半拿來喂鴿子。
獨自散步回去的路上,顏詠青並沒有覺得心情不好,只是感覺哪裡怪怪的。最後她推論,大概已習慣侯歇到巧克力店找她,一次沒來,忽然覺得少了什麼似的不太對勁。
至於侯歇,他並非是個性情捉摸不定或者容易花心的男人,他沒去找顏詠青,單純只是他不太能拒絕女人的請求。
早晨,周書葳來電說想請剛到巴黎唸書的表妹吃中餐,問侯歇能不能一起去。他沒有拒絕,實際上他和顏詠青沒有特別約定,只是自然而然他都在固定時間去找她,而且以隨性的語氣邀約她吃中餐,事先從沒說好過。
於是,中午他赴周書葳的飯局,結束用餐之後,又當起周書葳和她表妹的司機,陪周書葳帶她表妹瀏覽巴黎幾個觀光勝地。
送她表妹回租屋處,已經是黃昏七點,天光透著湖水藍。侯歇和周書葳走在巴班十字路口,他們準備一路散步回他家;周書葳之所以和侯歇同行,是要去拿他剛畫好的作品。
對街,顏詠青坐在公車亭等車,她剛下班要回塞納河的右岸,她家住在蒙馬特區。為了消磨的時間,顏詠青戴著耳機聽音樂,手指不停歇專注在打毛線。
過街前,侯歇就注意到顏詠青了,她的腳似無意識地隨著音樂打節拍,低著頭很專心數毛線的針數。
注意到她的同時,侯歇的眼神變得溫柔,似乎聽不到吹過林蔭梧桐樹的風聲,也看不到黃昏街道車水馬龍,就連身旁有個女人對他溫言軟語,他也漫不經心的。整個世界,他只看見那個在炎熱夏日的公車亭打毛線的女人。
有輛巴士開過來,顏詠青抬起頭看著車,並不是她要搭乘的那班,待車子在路口迅速離去之後,對街的侯歇和周書葳才進入她的視線範圍。她注意到他們,打毛線的手依然沒有停,沒有打錯,也沒有漏針,然後,她只是緩慢把頭又低下來。
過街後,侯歇瞄向顏詠青,然後對周書葳說:「我臨時有事,你可以自己去我家拿畫嗎?」不等周書葳回答,他把家裡的鑰匙遞給她,詳細解釋畫放置的地點,然後補充說:「我在隔壁鄰居那裡有備用的鑰匙,這把下次見面再還給我。」隔壁鄰居是一位來自美國的作家。
周書葳握著鑰匙感到困惑。只見侯歇朝著公車亭跨步走去,然後坐在顏詠青身旁。
顏詠青微訝地抬眼覷他,他微笑指著她耳朵問是什麼音樂,要了她一邊的耳機來聽。
顏詠青把塞在左耳的耳機給他,手仍然繼續打著毛線。
原來是輕搖滾,難怪她腳打起拍子。侯歇彎腰去看她包包裡好幾團顏色不一的毛線球,好奇問:「不嫌熱嗎?在打什麼?」
她把織到一半的毛料拉高,攤給他看。
「我要在冬天來臨前打好一張毛料的披肩,你不覺得很棒嗎?」
他扯著一角,幫她把毛料在黃昏的陽光下張開,棒針織的縫隙很大,可以清楚看見對街綠色的梧桐樹,彷彿那塊鮮綠色也被她織了進去。
「打完了送我?」
「才不要。」
她捨不得想扯回去,他卻不讓,她擔心被扯壞只好由他。他指著毛料上的縫隙要她看,他們的頭歪斜著傾靠在一起,凝視被縫隙分格的對街風景,正好有行人經過,彷彿她織的是一張會移動的畫布,兩個人看著忽然會心微笑起來。
隔了一段距離,周書葳停住腳步凝視他們,不明白侯歇和顏詠青看起來怎麼像熟識已久的老朋友。她柔媚的臉浮現困惑的哀愁,不好唐突走入,打擾他們那親密的氛圍,最後只能獨自安靜走向侯歇的家。
***
巴士開上米拉保橋,鐵橋閃爍著燈光如一抹一抹的幻影。
侯歇坐在顏詠青的身邊,他想送她回家,順便去河的右岸閒晃。在路途中,他主動解釋自己今天的去向,然後問她:「你今天中午有等我嗎?」
顏詠青把勾到一半的毛線放回袋子裡,誠實地說:「有,等到中午一點。」
侯歇的腳長,半彎起來抵在前方的椅背上,斜睨著她的側臉。「下次我臨時有事,會打電話到你店裡告訴你一聲,這樣好嗎?」
顏詠青轉過臉凝視著他,她沒有感到不滿也沒有抱怨。「你也不用每天都來,下次我們想一起吃飯,先打一通電話給對方吧,你有手機嗎?」
「沒有。」侯歇搖了搖頭。
她在筆記本匆匆寫了自己的手機號碼,撕下來給他,還不忘叮嚀:「別弄丟了。」
他把它放進口袋。「你中午吃什麼?」
「吃三明志,我把你的份拿去餵鴿子。」顏詠青清麗的臉浮現微笑。「它們好像很幸福地把它全部吃完。」
「我……」侯歇清清喉嚨,正色說:「我跟周書葳沒什麼,今天只是——」
彷彿她具的介意,不過就是一頓午餐,讓他這樣鄭重一再解釋。顏詠青凝視著他的臉,淡淡說:「侯歇,我的狀況不好,所以也沒什麼立場要求你。」
「啊?」他疑惑不解。「什麼狀況不好?」
「我結婚了,雖然和對方的感情不好一直是分居的狀態,但我們還沒離婚。」顏詠青學他把腳抵在前方的椅背上,垂著眼。「所以我沒有什麼資格好要求你。」
這幾天相處,感覺顏詠青又回到他身邊,他們之間有很多默契是外人無法瞭解的。現在,她卻把已婚的身份拿來當作擋箭牌!沒想到她對愛情如此卻步,以前的她不是這樣的,她曾有義無反顧的勇氣。侯歇無話可說,沉默起來。
她體會到兩人迅速蔓延的情感很特別,所以她更想對侯歇坦白。她以為侯歇的沉默是對她已婚的身份感到驚訝,卻不知道他其實是在自責。
氣氛變得很低沉,顏詠青擔心誤了侯歇,還想站在他的立場點醒他,緩緩說:「不是說藝術可以直搗人心嗎?像你這種會畫畫的男人一定有很多女人喜歡,你不要錯把感情寄放在我身上,我沒有任何東西可以給你,我嘗試過,但最後要是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