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辛卉
眼看後天即將開庭,那些曹仲觀早年寫給湯媽媽的書信,與兩人珍貴的合照,卻被劫掠一空,她要拿什麼給法官看,證實兩人交情匪淺?
第一步都還沒跨出去,她就被對手痛擊,毫無招架之力。
就算知道那兩名搶匪是曹家的人派來的,但她無憑無據,根本無法指控他們的罪行。
相反地,若能掌握這樁犯罪行為的線索,查出幕後指使者,對這次的爭奪遺產官司是十分有利的。
即使身負傷痛,耿唯心滿腦子想的全是關於官司的事,她像只無頭蒼蠅般,在街上來回尋找,詢問兩旁商家有沒有人看見她形容的兩名男子、以及他們的去向。
奈何,她得到的全是否定的回答,以及看怪物似的驚嚇眼神。
耿唯心內心無比焦急,全然不在乎旁人的異樣眼光,只是一逕走著、問著。
她不清楚自己到底走了多久,直到天色已黑、雙腳痛得癱軟下去,冷不防跪坐在熙熙攘攘的人行道上,突兀的反應把路人嚇了一大跳,紛紛走避。
耿唯心喘息著,在低溫中汗涔涔,眼中閃著淚光,心裡感到無比挫敗及自責。
停下腳步,她才恍然記起和湯巽有約。
讓他等多久了?一定氣炸了吧!
思及此,她勉強撐起疼痛的身體,走到路口攔了計程車,趕往湯巽的住處。
一路上,耿唯心忐忑不安,陷入無盡悔恨的情緒中。她無法原諒自己的疏忽大意,導致膠著、搜證困難的案情雪上加霜,全數歸零。
她摀住臉,淚水終究不爭氣的奪眶而出,她嘗到了久違的軟弱。
原來她沒有想像中的堅強,堅強到足以承擔所有打擊。
***
抵達目的地後,耿唯心從外套口袋掏出皺巴巴的鈔票給司機,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衝進大樓,乘坐電梯。
站在湯宅門外,耿唯心不斷深呼吸,抱著必死的決心與勇氣按下門鈴。在等待的空檔,她意識到自己竟因緊張過度而頻頻顫抖。
前來應門的是湯書梅,乍見她狼狽的模樣,不由得大吃一驚。「唯心,你怎麼了?快點進來坐。」
「湯媽媽,對不起,我……」她著急地想解釋。
「有什麼話,先進來喝杯熱茶,再慢慢說。」湯書梅態度親切,幾乎把她當作自己女兒看待。
上回和她聊天時得知她父母皆歿,湯書梅對她就更多了幾分憐惜,想多關懷、疼愛她一些。
進到客廳,耿唯心對上的,是湯巽冷酷淡漠的俊顏,以及冰冷銳利的視線,正不悅的瞪視著她。
她抿了抿唇,低頭道歉。「對不起……」她的聲調透著濃濃的鼻音,再也沒辦法像平常一樣,佯裝開朗的面對他嚴厲的臉色、面對自己的過錯。
「耿律師,這就是你所謂的負責?」湯巽從鼻腔哼出氣,字字嘲諷。
「對不起。」耿唯心的頭垂得更低,既心虛又歉疚。
湯書梅見氣氛緊繃,忙不迭地出面打圓場。「阿巽,來者是客,別這麼凶。」她先安撫兒子的情緒,繼而拉著耿唯心入座。
不過,耿唯心拒絕了她的好意。「沒關係,我是應該被罵。」
「什麼意思?」湯巽聽出她話裡的弦外之音,冰厲的眸光射向她。「你幹了什麼好事?」
「我把證物弄丟了。」耿唯心坦誠招供。「對不起……對不起……」她紅著眼眶,拚命鞠躬致歉。
湯巽不敢置信的睨住她,黑眸中閃動著憤怒的火焰,他費了一番氣力,才克制住想上前掐死她的衝動。「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他怒斥,緊握的拳頭,抬起又放下,再如何氣憤,他也無法對女人動粗。
該死的女人!他重重地踢了一旁的茶几,發出不小的聲響。
「對不起……」耿唯心心裡也不好受。但除了賠不是,她不知道還能說什麼,發生這樣的意外狀況,她難辭其咎。
「唯心,東西是怎麼弄丟的?」湯書梅倒很冷靜,畢竟一開始,她就不太贊同兒子和曹家打這門官司。
這女孩雖然某方面頗為粗線條,但幾次觀察下來,湯書梅覺得她在工作方面,十分盡責且仔細,是個很有理念的人。
瞧她一臉倉皇失措的模樣,事情一定不單純。
湯巽不以為然的低吼。「丟了就是丟了,任何理由都不是理由。」他的口氣專制霸道,完全不給耿唯心解釋的餘地。
「湯先生說的對,把物證弄丟是我的錯。」耿唯心愧疚難當。「真的、真的、真的很抱歉。」她俯身下跪,頭幾乎與地板貼齊。
「唯心,你這是在幹什麼,快點起來。」湯書梅不捨的趨前扶起她。
湯巽瞥了她一眼,暗中因她誇張的賠罪方式嚇一跳,雖感受到她濃烈的悔意,但他並未因此而消氣。「誰曉得你是不是在演戲?」他撇唇,語氣刻薄。
他不甘心一個多月來的努力,全被一個不中用的笨女人搞砸,他早就知道她不值得信賴。
他不禁氣惱起自己的妥協,當初決定委任她負責官司訴訟,簡直是拿石頭砸自己的腳。
這是他生命中,做過最失敗的決策!
「阿巽,唯心這麼難過,怎麼會是演戲?」湯書梅反而反過來斥責她一向視之如命的兒子。
「說不定,她早就被曹家收買,故意把證據『搞丟』!」湯巽道出他的強烈質疑。
「不!」耿唯心終於抬頭,斬釘截鐵地反駁他的臆測。「我不會這麼做!絕不可能這麼做!這一點請你絕對要相信我。」
可是,他的神情看起來那麼篤定,打從心底不信任她的為人……她的心口泛起莫名的刺痛。
「我憑什麼相信你?」湯巽一口否決,森冷輕藐的目光猶若兩道利箭,傷人於無形。
「我不可能為了錢,出賣自己的人格與尊嚴,出賣我的客戶。」耿唯心急切的反駁,不小心將強忍已久的淚水震出眼眶。
「別說些冠冕堂皇的話。」湯巽只覺得她虛偽透頂,不層用正眼瞧她。
「我真的沒有。」耿唯心感到委屈。「物證被搶,跟曹家人脫不了關係,他們一定跟蹤了我好一陣子,把我調查清楚了。」
湯巽這才回頭,研究似的沉眸審視她的神情,判斷她所說的話有多少可信度。
望進她含淚的晶瑩雙眸,看見的,是一片澄澈與坦然,那是一對純淨美麗的眼睛。
湯巽的理智逐漸回籠,緩下紊亂暴怒的心情,認真思索她的話,覺得她的分析其實不無道理。
「我的確有錯,錯在太粗心大意,毫無防範,才會讓有心人有機可乘。」耿唯心清麗的臉龐寫滿傷心,始終無法寬恕自己。
「唯心,這不是你的錯。」湯書梅蹲下身,摟著她的肩頭,有點鼻酸。「曹家人會採取這種卑劣的手段,也不令人意外。」
多一個人爭奪遺產,就少瓜分一筆數億甚或數十億的金額,他們怎麼可能坐視不管?
「對不起……」下管湯媽媽如何安慰,耿唯心仍舊難以釋懷。「身為律師,卻連物證都保護不了,我真的很沒用。」
她抽抽噎噎的聲音惹得湯巽煩躁不已,這讓他強烈意識到,原來她跟其他女人沒兩樣。「再多對不起也無濟於事,想辦法補救才是當務之急。」他的口吻有了些許溫度,不再尖銳譏誚。
然而,無論湯書梅怎麼規勸,耿唯心就是不肯起身。
湯巽瞪著她像青蛙一樣醜陋的跪姿,不禁感到又好氣又好笑,沒轍地歎了一口氣。「起來,難看死了。」
她不為所動,依然維持著跪姿,神情因痛苦而扭曲。
見她難過成這副德性,湯巽也不好再苛責。「這麼輕易就被擊垮?還當什麼律師。」他使出激將法。
「我才沒有被擊垮!」耿唯心義憤填膺的低吼。
「那就快點站起來,別像一隻可憐兮兮的喪家之犬。」揶揄完畢,湯巽一把將她拉起。
「嗚小一耿唯心發出哀號,秀麗的五官全皺成一團,眼角還掛著淚珠,接著重心不穩的往他懷裡倒去。
湯巽無暇思考,反射性的伸手接住她。
「唯心,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湯書梅緊張的問。
「我……」她齜牙咧嘴,似乎正遭受巨大的痛苦。「我的腳……麻掉了。」待劇烈的刺麻感稍退,她才吞吐的把話說完。
聞言,輪到湯巽英俊的臉孔扭曲成一團,下一秒,他立即鬆手,任由她東倒西歪、慘叫連連,也不願再多看她一眼。
湯書梅則笑著扶她坐下,見她又恢復了元氣,心裡著實寬慰不少。「你先坐一下,待會一起吃飯。」
「謝謝湯媽媽。」耿唯心重展笑顏,彷彿剛才的悔恨與淚水,僅是一場未曾發生過的幻覺。
湯巽臉部線條緊繃,竟有種束手無策的無奈。
他在不知不覺中,留意起她的表情變化,那是出自於好奇的探究──
他沒察覺到,自己正一步一步的退讓,漸漸接受她的邏輯、她的古怪以及過度坦率的真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