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佟月
白萱在前頭掌燈,一行人小心翼翼地繞到府外,白萱陪著夏允箏上車,並問著駕車的車伕。「張哥,那我們是上哪兒去?」
駕車的老張是個老實人,可一向溫厚的笑臉也不復見,換上一臉沉重,低聲回答。「大王子交代,往南行,那兒繁華,較易隱藏身份。」
夏允箏緊握著手中的玉避邪,不知何故,心中那份恐懼依然揮散不去。
馬車向前行,在一向寂靜的路上敲響了一個個的馬蹄聲。
一路上有些顛簸著,她的心思飄得好遠好遠。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回過神,聽著車外陣陣的馬蹄聲越來越靠近。
「停車!停車!」外頭有好幾個人叫嚷著,凶狠地命令道。
夏允箏一雙像是浸入絕望的雙眼對上了白萱的驚惶。
不用掀開簾子,夏允箏也知道他們被包圍了,胸中那有如鼓聲般的心跳如今敲得更響了,咚咚咚咚地猛力直擊著她。
她聽到老張拉了韁繩,同他們叫嚷著,卻聽不清他們在說些什麼。
但或許……根本就沒有猜測的必要。
一個黑影在車簾外停下,有人笑了兩聲,那聲音油膩得很。「箏主兒,請隨我們回去吧。」
***
或許是他多慮了。
曹熾一直這樣告訴自己。
大殿裡,他眼前的太子憤怒外張,這他能瞭解,當他看到曹薇的屍首時,那股悲憤橫在心頭,除了恣意宣洩憤怒以外,實在也想不出什麼更好的方式。
但太子的眼中……卻又似乎閃爍著什麼,隱藏些什麼似的。
一旁已著戎裝的周肅始終沉默著,像是沒有察覺到任何異樣似的,也許現在的他,什麼都感覺不到了……
箏兒還好嗎?不知出羌雲關了沒……他在這七上八下的,太子要聽他說明與訟卿交戰的路徑,在他說明的同時,一會有人來報調兵完畢等待欽點,一會又有人傳來消息說王上的病情惡化了,混亂得緊。
「太子,父王似乎撐不了幾個時辰了,在這當口,您還是堅持要出兵嗎?」曹熾吐了口氣,望著掛在牆上的地圖,心中無奈極了。
「大哥,國事與家事孰為重?」曹玄赫沉肅著臉反問著,那冷淡的態度像是不敢相信曹熾是如此想的。
而後轉身囑咐下人好好照料著王上,並隨時給他消息。
「大王子,別再多想了。」站在他身後的周肅突然開口了,壓低著聲音說道。「就當作是自保吧,若再拖延下去,太子不知會有怎樣的反應。臣知道您仍不願相信馮羿會做這樣的事,但事實擺在眼前,您就算不願接受,也是得接受的。如此寡斷……不像您的作風。」
曹熾朝門口望了出去,蒙亮的天宣告著一天的開始,但在他眼裡,卻像是宣告著一切的毀滅。
***
終究,她還是來到了鳳興。
夏允箏筆直地站在大殿中央,不禁冷笑了下。這不就是她一開始所盼望的嗎?
「押解」她往鳳興城的隊伍行進速度極為緩慢,是因為要避開曹熾吧?
她一雙含霜的眼睛,冷冷地看向那噙著冷笑走向她的男子──那個向來以仁政愛民著稱的太子殿下。
愛民嗎?他的屬下為了爭奪她,殺了老張和白萱……尚在府裡的下人也全數誅盡,王府則是一把火給燒了。
「箏兒,別這樣看著我。」曹玄赫淺笑,走到她身旁,緩步繞著她,一雙貪婪的眼睛打量著她、打量著她那紫玉般的眼睛。「你真美……是真正撐得起傾國傾城這般讚賞的女子。為了得到你,毀盡一切都值得。曹熾的確是個人才,我也很捨不得,也曾經躊躇過。但任何有可能威脅到我的人、任何有可能阻礙我的人,我都會想盡辦法除去,不論是我那始終認為我不成材的父王,還是他。」
他大可不必讓她知道這些,等到除去曹熾之後,扮出悲痛的模樣,大可在這之後再將她接來鳳興。
但對這美人的心性他多少是瞭解的,若知道曹熾死了,她八成也活不下去,索性接來宮中,嚴密控制著……
尚且,他一個郁央的儲君何必如此窩囊,他害死了曹熾,他要讓她知道!她以後就是他的人了,對於這樣的局勢,她是不接受也得接受!
夏允箏看向他,依然是面無表情。她的確震驚,沒有料到他卑劣的程度超乎她的預料。但這樣的人,是沒有必要讓她開口斥責其作為的。
她的心涼了大半截,因為她知道,既然她會被擄到這,便表示這次的出兵……目標或許真不是訟卿。
她覺得腦中一片渾沌,感受不到其他事物。現下的她,只是對於靠她很近、這般喚著她的太子,感到噁心至極。
「我不是惡人。」他掬起她的長髮湊到鼻前嗅聞著。「你明瞭治國之道嗎?若想要成為一個永垂不朽的君主,他人的犧牲也是在所難免。」
「你到底做了什麼?」她冷淡地問道,不想聽他為自己的劣行開脫。她表面是平靜的,但內心有股衝動想要撕了那張偽善的臉。
「我不用做什麼。」他笑笑。「訟卿國有一幫被放逐的將士,我只要略施小惠便可使他們成為一切的助力。不只將薇丫頭一行人全數誅盡,這幫將士還會在郁央軍隊前往訟卿的路途中,攔截住他們。」
做賊的喊捉賊!她在心底憤恨地冷笑著。
「我等這一天等很久了,你的出現使我更順理成章地做出這樣的決定。我不得歪讓曹熾這個威脅從我眼前消失,若他識相點,在我表明意圖時,主動將你獻上,至少不會演變至今日的局面。可他偏不,逼得我把事情做絕。曹薇那天真的丫頭倒是一個很好利用的棋子,她使我不必背上弒兄的罪名。我說過了,箏兒,一個國家若必須順利地運作下去,那麼犧牲是在所難免的。這一切也得來不易,我得好好當一個『溫和』的太子、一個友愛手足的兄弟、一個孝順的兒子……」
沒有什麼人知道夏允箏的存在,看過她的人更是少之又少。曹熾藏嬌的努力,倒是給了他方便,省得有人對他奪兄嫂的行為有所異議。
夏允箏憤怒地別過頭,歪讓那令人作嘔的氣息噴在她臉上。咬著牙,她不願再聽下去,可她命令自己絕不可在這人面前示弱……
「你一定會問,這一幫人怎敵過一整師的軍隊?是吧?」他幾乎要往她身上貼去,語氣中泛著對自己計謀的得意。
夏允箏沒回話。是,她想知道,她想知道那身陷凶險中的夫婿到底會發生什麼事……就算他死了,她也要弄個明白……
「曹熾恐怕不知,他這次帶出的兵,幾個將軍和部分士兵們的確是他的忠心部屬,可其他的……」他冷笑了幾聲。「聽的可不是他的命令。」
前後夾擊!
原來他是使這一招。有權勢的人真好呵,可以輕易地將人逼上絕路。
她又冷笑了聲,覺得所有的心力被抽竭至盡,就連那些憤怒、彷徨的感覺都沒有了,只剩絕望。
他……她的愛……
「他回不來了。」曹玄赫端起她的手,在手背印上一吻,將他人的生死道得很是輕描淡寫。「相信我,他回不來了。就算他能夠殺出重圍,我也有把握讓他死在半路上。」
是……她知道,他這一去……就回不來了。她甚至此刻在腦海中,已憶不起他的模樣……
「曹熾能夠給的,我都能給,他給不起的,我也能完完全全地滿足你。郁央男人不要別人沾過的女人,但我不一樣,我不在乎。」他兩手輕端著她的臉,滿意地看了好一會,低頭吻她,有些殘暴地吻著。
她站得直直的,眼神始終冰冷地望著前方,任由他咬破了她的唇。
他離開她,微笑著撫去她唇上的血漬。
「我累了。」她冷冷地望向他,只是這麼說著。
一個慌亂的聲音突然跌進大殿中。「太子殿下!不好了!陛下他……陛下他不行了!」
「瞧,一點點的金剛石粉……摻在膳食中,就這麼簡單。」他背對來人,在夏允箏耳邊這麼道。
「太子殿下!」
「我馬上過去。」曹玄赫轉身,面容轉換只在一瞬,現下的他,任誰見了,都會認為他是個強忍悲痛的孝子。
「來人!帶娘娘回宮休息。」臨走前,這麼交代著,還附上一句。「給本王好生照料著。」
***
日正當中,兩軍交戰。空氣中滿滿的血腥味,嗆得令人難受。
「郁央的太子與訟卿賊人勾結!」
幾個時辰前,混亂中,不知是誰大嚷了一句,那語氣既淒厲又悲壯,含著滿滿的恨決!
「郁央的太子與訟卿賊人勾結!」
這句話傳了下去,那些被兩面夾擊的曹熾親兵們,咬牙揮舞著手中的武器,一邊如此大聲吼著。
曹熾一刀揮落,鮮血濺在他猙獰的臉上。
他們被包圍了。
他沒料到,他真沒料到!位於大軍之末的那幾千名士兵,竟與訟卿那近千人的將士夾攻他們,頓時「殺曹熾、賞千金」與「保護大王子」的叫嚷聲此起彼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