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古靈
「明明知道來不及,何苦要試呢?」
她慢慢的把瓶子裡的紅色液體倒入茶水中,再端起茶杯,徐徐走向沐晟;後者想叫不能叫、想動也不能動,怒瞪的眼中充滿了驚慌與恐懼。
「希望承嗣你的沐斌不像你這般懦弱無能。」
小女人輕喃,然後硬掰開沐晟的下顎,毫不遲疑地將茶水倒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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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辜負皇恩,故而以死謝罪。
果然是男子漢大丈夫,說到做到,沐晟服毒自殺死了,而且死得可慘了,七孔流血、雙目暴凸,連舌頭都咬爛了,看得出他死前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尚未死前他一定很後悔,幹嘛要服毒自殺,一刀戮入心口不更快!
沒轍,皇上的使者只好回京「據實」稟奏,不是他勸解不夠力,而是沐晟太死心眼,說要死就非死不可。
就在這日裡,方瑛終於完全清醒過來了。
他沒有說話,因為說不出來;他也沒有動,因為動不了,但他憤怒的眼神清清楚楚的傳達出他心裡想說的話——他的話是對香墜兒說的。
該死的女人,你跑到戰場上來幹什麼?
第六章
人謂昆明無冬夏,四季皆如春,其實也不盡然是,冬天還是得穿厚袍子,夏天也得穿薄衫,說是冬暖夏涼可就貼切一點了。
而且昆明的晝夜冷熱變化相當大,可說是夜冬晝夏,特別是雨後的變化更大,一整天下來,可能會讓人覺得剛從夏天走入冬天,轉個眼又從冬天走回夏天,不是四季如春,而是四季照輪,在一天裡。
「夫君!」
方瑛聞聲回眸,只見香墜兒臂上搭著一件袍子,匆匆忙忙跑來,尚未停步就忙著把袍子往他身上披。
「你又忘了先披上袍子再出來了!」
「不冷呀!」
「早上剛下過雨,才冷呢!」香墜兒一邊硬拉他手臂穿上袖子,一邊咕咕噥噥碎碎念。「尤其是你的傷才剛好沒多久,整整四個多月耶,有什麼大病都該痊癒了,但二叔竟然還說最好讓你再靜養一、兩個月,好讓身子底養壯一點,免得老來多病痛,可見你這次傷得有多重,你還……」
方瑛笑笑,扶起她的下巴對上她的眼。
「你根本就不冷,對吧?你有內功,再冷也不怕,對吧?」
香墜兒不甚自在的垂下眸於。「其實,要是冷到結了冰,我也會冷的。」
「因為你的內功不夠深。」方瑛放下手,環住她肩頭往前走。「岳母告訴我,你不喜歡練武,總是練會了就算應付過去了。」
香墜兒不好意思的吐了一下舌頭。「練武功又不好玩。」
「不過,我還真是沒想到你會武功呢,」方瑛喃喃道。「怎麼看都不像,真是不可思議。」
倘若不是事實就擺在眼前,再給他多一副腦袋,他也想不到他這個膽小又愛哭的小妻子竟是位身懷武功的女俠,幸好她的性子溫馴和順,不然一定是個男人婆中的男人婆,那他可吃不消。
「對不起,我應該早點告訴夫君的,那我就可以跟隨夫君一起來……」
「來幹什麼?打仗?」方瑛啼笑皆非的橫她一眼。「你在開玩笑嗎?當時你還身懷六甲尚未生產啊!」
「穆桂英也是在戰場上生孩子的嘛!」香墜兒囁嚅道。
「少胡扯,」方瑛嗤之以鼻的翻了翻眼。「那只是小說裡的故事,事實是,根本沒有穆桂英那個人!」
「咦?」香墜兒錯愕地仰起臉來看他。「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楊文廣是楊六郎的兒子,他娶了四個老婆,杜月英、竇錦姑、鮑飛雲和長善公主,楊宗保是楊五郎的兒子,娶什麼老婆我就不知道了,不過絕不是穆桂英。」
楊文廣不是楊宗保的兒子嗎?
「那跟我聽到的故事不一樣了嘛!」
「廢話,故事就是故事,總是跟事實不太一樣的。」
「那楊家的人都是像故事中那樣壯烈戰死在金沙灘一役的嗎?」
「哈哈,除了楊業之外,其他都不是,而且楊家七兄弟都有後代……」
兩人一邊聊一邊來到昆明湖畔,找了一塊大石頭坐下來,方瑛依然攬著香墜兒的肩,香墜兒則親匿的靠在方瑛胸前,靜靜的觀賞那花光樹影,漁帆點點,好半晌沒人出聲。
「夫君。」
「嗯?」
「你在想什麼?」
「我想回京去拜祭爹的墳,但恐怕暫時是不可能了。」
因為方政戰死了,他是長子,得繼承父親的軍職,莫名其妙就成了從二品的都指揮同知,駐守雲南府。
若是在一年前,他一定會設法把軍職轉給方瑞,但現在,他改變主意了。
「那,你不生氣嗎?」
「沐晟死都死了,我還有什麼氣好生的?」
「不,我是說……」香墜兒遲疑一下。「娘,還有……我。」
「岳母和你?」方瑛俯下眼來,滿臉困惑。「為什麼?」
「如果……如果十年前我娘就殺了沐晟的話……」香墜兒低頭吶吶道。
方瑛輕哂,「我懂了,你以為我爹是沐晟害死的,所以追根究柢都要怪岳母和你?」他搖搖頭。「不,不是那樣的,其實我爹早就料到他出兵的話,沐晟可能會乘機滅他口,倘若要避免,爹還是避得了的,但他還是不顧一切的出兵了……」
「為什麼?」既然公公都很清楚,為何還要自己踩進陷阱裡頭去?
「為了我。」
「為了夫君?」
方瑛仰起臉,帶著追思的表情,唇上泛著一絲笑。「因為爹要教導我,身為一個男人,要如何才能夠俯仰無愧於天地,行思無愧於人心,身為一個武人,什麼是我應盡的責任,什麼又是我該做的抉擇,他不在乎犧牲他的生命,只在意我是否能夠明白他的教導。」
雖然聽不太懂,但……
「公公好偉大!」香墜兒低喃,鼻頭忍不住又酸起來了,她真的好想念公公。
「的確,身為男人,他很偉大;身為父親,他更偉大!」方瑛崇仰的讚歎。
「還有,他是世上最好的公公!」香墜兒重重道。
「而且對娘來講,他應該也是最好的丈夫。」方瑛戲謔地道。「還有嗎?」
香墜兒沒吭聲,久久後才怯怯地仰起眸子。「但是,無論夫君怎麼說,事實是,如果沐晟當年就死了……」
還提,這小女人有時候還真是頑固呢!
「就算真是如此,但在最後一刻裡,我爹還要我轉告岳母一句話……」方瑛摟住妻子的手臂緊了緊。「他不怪她。瞧,爹能體諒岳母放過沐晟的原因,或許岳母真的錯了,但追悔已無可挽回的過去是最無意義的事,爹就是在告訴我這一點,所以我也能體諒岳母的錯,更不想浪費時間做無意義的事,想想未來該做什麼,這才是我想做的事。更何況……」
他輕啄一下她的唇。「好吧,我老實說,我實在捨不得責怪你,當年你也不過才六歲,根本還不懂事,責怪你太沒道理了,所謂愛屋及烏,既然捨不得責怪你,我也不想去責怪岳母,反正無論如何,我爹都活不回來了,你們也不是有意的,那何不放開心胸,乾脆忘了這件事,只要記得我爹是轟轟烈烈戰死的就夠了。」
竟然為了她,他就如此輕易便寬宥了她娘親和她所鑄下的大錯,這世上還有誰比他對她更好、更溫柔的?
「夫君,你……」香墜兒哽咽了。「你對我太好了!」
「捨不得對你不好,只好對你好囉!」方瑛滑稽的擠著眼。
「夫君!」香墜兒偎在他胸前抽泣著,好想告訴他她有多麼愛他,但她說不出口,不過她相信他一定知道,因為他是那麼的聰明,那麼的體貼她呀!
「好了,老婆,別哭了,我會心疼的!」扶起她的臉兒,方瑛溫柔地細細吻去她的淚水,問題是,她的淚水似乎怎麼也止不住,他只好吻個不停,嘴都有點酸了她還在哭。
算了,他索性橫起手臂用袖子抹過來抹過去,這可就快多了。
帶淚的眸子從睫毛下偷覷他。「夫君,你真的一點都不難過了嗎?」
方瑛笑了,放下手臂,用力摟了摟她,「失去慈父,哪能不難過,事實上,我是痛苦得要死,恨不得跟爹一起並肩戰死在空泥。不過……」他的眼微微瞇起來,在回憶。「記得爹最後一件教導我的事,他要我記住,人必須一直往前走,可以休息,也可以回頭看,但絕不可被過去牽絆住,更不能停滯不動。所以……」
他再度抬高下巴,堅定的意念顯露無遺。
「我痛苦、我悲傷,在我躺在床上動彈不得的那段日子裡,我用全部的心靈去哀悼他,不時在你們看不見的時候埋頭痛哭。但是當我可以下床之後,我知道我必須繼續往前走,我可以回頭想念爹,但絕不能被失去他的痛苦牽絆住,否則便是辜負了他的教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