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夏洛蔓
「倪巧伶……」想到管理員談到她時,那眉飛色舞、滔滔不絕的氣勢,彷彿三天三夜也說不完她的驚人事跡,不禁讓他好奇了起來。
「倪小姐搬來我們這裡三個月,就在住戶大會前一天發了一張競選主委的宣傳單,列出十點大樓需要改進的事項,那次開會,是我們有史以來最多人數參加的一次。」管理員先從她的創舉開始講起。
「你之前看房子的時候,仲介公司有沒有帶你去看頂樓的空中花園?」管理員問蔣拓。
「有,以一棟屋齡快八年的大樓來說,那花園整理得真美。」蔣拓第一眼便愛上了那清淨優雅的花園設計。
彎曲的漂流木邊點綴一叢叢翠綠的蕨類植物,彷彿乾枯的樹又活了過來,地上鋪著一排紅磚與石板拼出的步道,兩旁植滿鄉間路旁常見但不知名的小白花,許多廢棄不用的器皿以砂石重新拼貼改造,獨樹一格。
「那全是倪小姐親自照顧,一點一點整理出來的,以前可不是這樣——」管理員很是驕傲地介紹。「堆了一些要死不死的盆栽和小孩子不騎的腳踏車啦、壞掉又捨不得丟掉的桌椅啦……總之,亂七八糟。」
「喔……她做園藝的?」這種程度的花園造景可不是一般人能設計出來的。
「這我倒是不知道,倪小姐很注重隱私,只要是問到私事,她就翻臉。」
「聽起來脾氣不怎麼好。」蔣拓笑了笑,對這樣太強勢的女人,突然間就沒了興趣。但,好奇還是有的。
「這叫有個性……」管理員也笑。「以前有一個住戶拖欠了快半年的管理費,怎麼催就是死皮賴臉說沒錢,倪小姐一上任,直接就寄存證信函給他了,隔沒多久,錢就生出來了,哈哈。」
看來,管理員很是欣賞倪巧伶的脾氣。
主要是,有她做主委,不僅大樓變得乾淨有生氣,做管理員的也輕鬆許多。
照理說,喜歡弄那些花花草草的女人,個性應該是比較恬淡溫柔,怎麼這個倪巧伶渾身都是矛盾。
還是說,因為生得太漂亮,經常被無聊男子騷擾,所以不得不裝出一副難以親近的樣子,保護自己。
「是有這個可能……」蔣拓交往過不少女朋友,自認夠瞭解女人,這麼一想,不免又為倪巧伶加了點分。
如果,她的溫柔只讓她的男人看見,倒也不失是個好女人。
「所以說……今天,還是算艷遇嘍!哈哈!」他一個人的時候,喜歡自言自語。因為平常要管的事情太多,要說的話也太多,不知不覺中就養成了自我對話的習慣,沒事就當訓練口才。
「那些傢俱她會怎麼利用?」他好奇死了,更想親眼看看,倪巧伶是不是真如管理員所說那麼神。
想著想著,他便用乾布擦去身上殘留的膏藥,套上衣服,搭電梯到最上層,再走樓梯上頂樓。
猜想,也許,她會在上面。
果然,愛神始終眷顧著他。
一推開厚重的安全門,蔣拓便看見蹲在一堆工具中的倪巧伶。
這女人,真的有兩把刷子,噴漆、油漆、電鋸、電鑽,居然還有一個大型工具箱?
「這些東西,全是妳的?」他走到她身邊,也蹲下,一副悠閒自在的熟稔樣。
倪巧伶轉頭看看他,沒說話,繼續為手邊的籐椅上第二道漆。
他已有心理準備面對她的冷漠,不以為意,只想找些話題隨便聊聊。「這是我之前搬上來那張椅子?」
「怎麼,才剛抱過,轉個身就忘了?」她冷嗤一聲,很有不滿他到現在還沒認出她是誰的意味。
「因為變得很不一樣。」他說不上來,怎麼老是覺得她話中帶刺,而且像是針對他。
既然不知她是誰,他當然聽不出她的諷刺,倪巧伶想想,也懶得跟他計較,反正,那個吻就當是被狗咬了,何況,當年,該報的仇也報了,索性當他是空氣,不再理他。
她將原本淡綠色的籐椅漆上紅漆,已經塌了、褪色的布坐墊,換包上白色塑料皮,有些鬆垮搖晃的椅腳用鐵絲纏穩,上完漆再噴幾道防水的亮光漆,便是一張美麗時尚的椅子。
擺在這個雅致的空中花園,更添艷麗。
就算坐壞了、解體了,這些籐絲還是能變化成美麗的裝飾,用途還多著呢!
蔣拓望著她那專注認真的神情,突然之間,有點感覺,有點動了心。
「我能幫上什麼忙嗎?」他是閒不下來的人,重點是,他很想跟她一起做點什麼,而不是像個廢物,蹲在旁邊看。
她看看他,先是抿抿唇,而後噗哧一聲。「不是腰酸背痛了,還想幫忙?」
「哪有?」他一陣尷尬。
「聞到你身上好濃的運動藥膏味。」她挑挑眉,一副摸清他能耐,沒指望他幫忙的表情。
「妳——」蔣拓頓了頓,將瞬間湧上的氣硬生生吞下,同時,那點心動也煙消雲散了。「說話都這麼直接嗎?」其實他想說的是——妳嘴巴一向這麼毒嗎?
「是一向都這麼直接。」這句話,四年前他問過她,她也這樣回答他。
「我幫妳把這些東西搬上來,換句謝謝應該不過分。」他算是有風度的,至少,現在臉上還帶著笑。
「我成全你想展現男子氣魄的企圖,如果你想謝謝我,我很樂意接受。」她也不是省油的燈,他想要帥、想搭訕,她會看不出來?
「妳確定我有這個企圖?」他狀似驚訝,而後大笑。「通常我只會在女人面前展現自己的魅力。」
「呵……」意思說她不像女人就對了。「有沒有魅力我是沒感覺,不過,體力差了點這我是看出來了。」
「哈哈,很抱歉,我體力如何,不是每個女人都有這個機會知道的。」
兩人如同修煉千年,幻化成人形的老狐狸,你刺我一句我損你一句,就是不示弱,就是不動氣。
彷彿都認為,先翻臉的先輸。
只不過,遇上如此伶牙俐齒的女人,就連一向憐香惜玉的蔣拓也不想留什麼情面了,抓到話柄就吐槽,反正,他是不可能再對她產生什麼心動的鬼東西了。
天下女人多的是,比她美的更是多不勝數,他又不是有病,追個惡婆娘來減短自己壽命。
「身體虛弱、怕冷,就不要硬撐著在這裡吹冷風。」她見他緊緊抱著雙臂,嘲諷說。
他哪是怕冷,是藥膏熱得咬人皮膚,他恨不得拉高袖子吹吹風,還不是怕被她聞到藥膏味。
聽她這麼一講,他立刻放下手臂站起來,拉開運動外套拉煉,表示自己身強體健,一點也不怕冷。
幼稚……倪巧伶在心底笑了笑。
兩人鬥嘴的同時她也沒放下手邊的工作,對槓到月亮從東側移到天空正上方,實在累了,也渴了,她今天的進度也終於完成。
收拾工具,將鋪在地上的報紙迭一迭,裝進塑料袋裡,瞄了他一眼,說:「走了。」
「嗯,我也要回家休息了。」他回她。
然後,兩人像沒事一樣,一起走往頂樓安全門。
她住在八樓,下樓梯就到了,他則坐進電梯,按下三樓。
這當中,他們沒再出聲交談,就連目光也沒再相遇,剛剛那場耗盡口水、腦力與心力的唇槍舌戰,在一片寧靜中,像場鬧劇。
她開門進屋,他按電梯關門,兩扇不同的門同時關起,兩人也不約而同地倚門大笑。
都覺得自己贏了。
鬱悶到內傷是沒有藥醫的,只能靠溫柔慢慢撫慰。
蔣拓自從搬新家,在「垃圾集中處」認識倪巧伶之後,經常感覺自己需要大量的女性溫柔平衡那個女人令他產生這個世界變了的危機感,然後,重溫一次人生還是很美好的感覺。
於是,整個星期,一直到春節假期,滿滿的約會,沒有一天間斷。
他沒有固定交往的女友,但是約會的對象嬌艷、含蓄、溫順、俏皮,各有各的美麗,隨便說點什麼,便能見到如花朵綻放一般甜美的笑容,所有陰霾一掃而空,多好。
不像某人,一見到她就害他肝火上升、氣急攻心,整個風流瀟灑的形象都變調了,有損他愛花憐花的性格。
只是,想想,他也真犯賤,為什麼每次約會完,回家前都習慣先到頂樓,看看那個瘋婆子在不在,好似不跟她鬥個嘴,無法凸顯剛剛的約會是多麼甜蜜,那個約會對象是多麼的富有女人味。
倪巧伶的功能,完全被蔣拓用來做其它女人的對照,讓他更堅定地認為,女人就是要像個女人。
蔣拓登上頂樓的樓梯,做好戰鬥預備表情,推開安全門。
視線移向花園,只見牆邊的白色木欄杆上爬滿了常春籐,花園綠意盎然,獨不見經常穿梭其中的倪巧伶。
霎時,一陣莫名的失落感湧上,鼓滿的戰鬥力,一下子洩了氣。
他意興闌珊地走到那張重新被漆過的單人籐椅,坐下來。
撫撫腳邊巴掌大油亮的植物葉子,嗅嗅冷冽空氣中飄散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