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季可薔
「你不是想像過我應該是個事業有成的菁英嗎?」他嘴角一撇,似嘲非嘲。
於香韻又是一震。她的確想像過他是個成功人士,但如此高高在上,甚至被某些人奉為華爾街之神——她寧願她的天使更平凡些、更溫暖些。
她澀澀地苦笑,振作精神,輕快地揚嗓。「我們先點菜吧!UncleAngel,你想吃點什麼?」
梁查理接過菜單,一面瀏覽,一面漫不經心地說道:「不要叫我UncleAngel,聽著怪彆扭的,直接叫我名字吧。」
她一愣。「叫你名字?你是說……查理?」
「嗯。」
她怎能那樣直呼他的名?多沒禮貌啊!「我還是叫你梁叔叔好了,可以嗎?」
「也好。」他漫應,擱下菜單。「還是你點吧!我沒意見。」
「喔。」於香韻接回菜單。「Uncle……呃,梁叔叔有什麼不吃的嗎?」
「除了海鮮類的食物,什麼都可以。」說著,他忽然咳嗽起來,一聲比一聲更激烈的咳嗽聲,震撼她。
她不禁焦急。「梁叔叔,你還好吧?」
「沒事。」梁查理揮揮手,掏出手帕搗住嘴,片刻,咳嗽總算止住了,他盯著深色帕面染上的某種污漬,眉葦一揪,然後迅速收回手帕。
「梁叔叔,你是不是感冒了?咳得好厲害,要不要請醫生過來看看?」
「不用,我這是老毛病了。」梁查理拒絕於香韻的好意。「你不是要點菜嗎?快點吧!」
「是。」見他神情略顯不悅,於香韻急忙點頭,召來服務生,點了幾道餐廳的招牌料理,開一瓶頂級紅酒。
幾分鐘後,服務生送來清爽的開胃前菜,於香韻觀察梁查理品嚐的表情,見他似乎頗為滿意,一顆心才安落。
她思索著該開什麼話題,一時卻想不到,只好問自己最感興趣的。
「梁叔叔,當初你怎麼會收養梁冠雅?」
梁查理聽問,進食動作一頓,抬眸望她。「你想知道?」
「啊、嗯。」她有些窘。他看她的目光實在太清銳,好似想看透她。
「也沒什麼。」梁查理放下餐具,好整以暇地解釋。「三十年前,我忽然想領養一個男孩子,到育幼院去,他跟一群小鬼站在一起,我一眼就看中了他。」
「一眼就看中?」於香韻好奇地揚眉,一時忘了尷尬。「難道他從小就特別出色嗎?」
「他長得是還不錯,不過單從外表來看,也不見得特別出色。」
「那為什麼?」她不解。
「因為他最有野心。」梁查理嗓音清冽如冰,不含一絲情感。「所有孩子裡,他最拚命想討好我,力求表現。」
「什麼?」素手一顫,叉子鏗鏘一聲,落上餐桌。於香韻渾然不覺自己的失態,只是緊盯著眼前面無表情的老人。「你說他……想討好你?」
「他站得很挺、很直,規規矩矩地就像個受過訓練的士兵一樣,他的眼睛直直看著我,不閃不避,我看得出來,他在求我,他在告訴我,只要我肯收養他,他一定會很乖很乖,絕不會令我失望。」他頓了頓。「後來我才知道,原來他已經換過幾個寄養家庭了,每一家最後都將他趕出來,連他父母的遠房親戚都不肯收留他,看來他挺不受歡迎的。」
為什麼,他能用如此冷酷的腔調訴說一件如此悲哀的往事?
於香韻不敢置信地聽著。
難道他完全感受不到梁冠雅當時的絕望嗎?他只是一個孩子啊!一個乍然失去父母、無依無靠的孤兒,卻到哪裡都討不到大人歡心,他只求一點關愛,一點溫暖——
「你怎麼能夠這樣對他?」她瞪著神色漠然的老人,胸口緊揪,眼眸浮漾酸意。
「我怎麼對他了?」梁查理若無其事地反問。
「你……」不該拿他當工具,不該從不寵他疼他,不該在他生病的時候,還放他孤伶伶一個人。「難道你一點都不愛這個養子嗎?」她啞聲問。
「有必要嗎?」梁查理冷諷。「我供他吃住,供他受教育,栽培他成為我的接班人,在華爾街呼風喚雨,這樣還不夠嗎?」
當然不夠!遠遠不夠!「他要的根本不是這些……」
「你又知道他要什麼了?」
她當然知道,因為他要的,正是天下所有失去父母的孤兒都想要的。
於香韻澀澀地閉了閉眸,難以言喻的酸楚在胸臆氾濫成災。
梁冠雅,怪不得他的身影看來總是那麼孤寂、那麼落寞……
「你是怎麼了?」淡厲的聲嗓強拉回她出走的神魂。「我們好不容易見面,你卻老是問我另一個男人的事?」
她驀然凜神,明白自己無意間惹惱了自己最敬愛的人,深深呼吸。「對不起,梁叔叔,我不問了。」
梁查理緊盯她蒼白的容顏,良久,淡淡一問:「你喜歡他嗎?」
她一怔。「什麼?」
「你喜歡冠雅吧?」梁查理問得直率。
一抹霜紅迅速染遍於香韻頰葉,她又羞又窘,語不成調。「我……你還沒看我的信嗎?」
「什麼信?」
好吧,他應該還沒看。於香韻別過眸。「我在信裡告訴你了。」她小小聲地說。
「所以,你是喜歡他的?」梁查理追問。
她咬唇,不想點頭,也不敢搖頭。
梁查理打量她女兒家的羞態,目光陡然一沉。「你不能喜歡他!」
「什麼?」於香韻驚怔。
「我不許你喜歡他,不許再接近他。」不容置疑的命令。
「為什麼?」她不敢相信地瞪他,身子不由自主地顫慄。
「沒有為什麼。」梁查理冷笑。「我說的話就是命令,難道你不肯聽嗎?」
她當然會聽,只要是UncleAngel說的話,她都會聽,但……
於香韻焦躁地掐緊掌心,不知為何,這回她似乎完全無法接受他的指示——他曾經命令過她不能接受至風的求婚,她答應了,但這次……
她想反抗!背叛的言語已在唇腔徘徊,差點便要吐露,她強忍住,不許自己頂嘴。
就在此刻,服務生送上主菜,適時緩和了冷凝的氛圍,他將開瓶醒過的紅酒斟進兩隻水晶杯裡,杯身曲線窈窕,暈著濃艷的色澤,宛如一朵帶血的薔薇,迷惑人心。
梁查理盯著特別訂製的波西米亞水晶杯,半晌,嘴角冷誚一揚。「她還是那麼鍾愛水晶。」
鍾愛水晶?誰?
於香韻努力鎮定波動的情緒。「梁叔叔是在說誰?」
「劉玉萍。」嘶啞的嗓音進落,竟似隱隱噙著恨意。
於香韻敏銳地感受到了,神經不覺戒備地繃緊。「梁叔叔認識我們董事長嗎?」
他輕哼。「我們是老朋友了。」
「老朋友?」她訝異。
「怎麼?她沒跟你說嗎?」梁查理端起水晶杯,淺啜紅酒。
她怔怔地搖頭,今晚他們的對話,總是令她意外。
「也對,她怎麼可能承認自己跟前來收購公司的敵人有過一段情?」
平板的聲浪灌入於香韻耳裡,卻是洶湧澎湃,捲起千堆雪。「梁叔叔跟董事長以前是……戀人?」
「不錯。」
怎麼可能?!她駭然睜眼。「那你為什麼要收購水晶集團?」
「因為她背叛了我。」他嘴角一牽,笑意卻不及眉眼。「所以我發誓一定要奪走她最珍貴的東西。」
她倒抽口氣。「你為什麼要跟我說這些?」
「我要你轉告她。」他冰冽地撂話。「你告訴她,我已經來了,她別想躲開我,我會追獵她追到她逃不了為止……」
「誰說我想躲的?我不會逃!」包廂門口,傳來一道銳氣逼人的聲嗓,駁回梁查理嚴酷的宣言。
室內兩人同時驚愕地回眸。
是劉玉萍,她正昂然站著,身上仍是一襲貴氣的旗袍,優雅出眾。
認清來人是她,梁查理倏地咬緊牙關,眼角肌肉激烈抽搐。
她施施然走向他。「梁查理,你總算來了,我早料到你有一天會再出現在我面前。」
「怎麼?你很期待?」他怪異地扭唇,也站起來,與她對峙。
「該來的終歸要來。」她冷笑。「我們之間的帳,就一次算清楚!」
「你想跟我怎麼算?」
「你要怎樣才能放過水晶集團?」
「我不會放手的。」
「水晶集團根本不賺錢!對你而言,只會是個燙手山芋。」
「那倒不見得,至少你們還有這家賺錢的飯店,而且有冠雅負責整頓,垃圾也能變黃金。」
「你才不在乎垃圾能不能變黃金,你只是想奪走我丈夫生前最愛的心血!」
「是又怎樣?」
「你!」劉玉萍氣得臉色刷白,渾身顫抖。
梁查理打量她,不屑地冷哼。「當初你為了他背叛我,我就要奪走你們的定情物,等這間公司落入我手裡,隨我愛怎麼糟蹋都行。」
她氣絕,拚命深呼吸,好不容易調勻激動的氣息。「好,我就看你能怎麼樣奪走水晶,你等著瞧,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讓我們夫妻的心血,落入你手裡。」
濃眉一擰。「你的意思是,就算你賤價把公司賣給阿貓阿狗,都不會賣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