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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頁 文 / 岳靖

    眼淚突然啪地掉了下來,她慌張地抬眸。「對不起——」

    「好了,你別這樣激動,會嚇壞平小姐。」祭雨豐站在妻子背後,大掌握著她的肩。「你坐下來喝杯茶,事情我來說。」

    平晚翠愣著美顏,看著那男人拿著方帕的手凌越妻子肩側,遞至她眼前。

    「你怎麼了?小女孩。」祭雨豐嗓調溫和。「把臉擦一擦吧——」

    這大概就是父親的感覺。平晚翠心在抖顫,美眸直瞅眼前男女。他們忽而模糊忽而清晰,一下變成站在帆船船舷的她的父母。事實上,他們比她的父母應該大了十幾歲,但他們青春的臉龐蒙了燦爛光芒,就像在看著他們心愛的小女兒一樣看著她。

    她的眼淚嘩嘩地滑下臉龐。

    「晚翠……」皇春實拿過丈夫手中的方帕,擦拭平晚翠的淚顏。「對不起,我沒有要逼你的意思——」她太心急了。又不是不知道荷庭的執拗,她怎能如此為難這柔弱的女孩。

    平晚翠搖搖頭。「你們希望我怎麼做?」

    兩個女人快要哭成一團了。祭雨豐開口:「就跟那小子說,他要繼續姓歐陽就姓歐陽吧,不想回皇家,至少上祭家看看關心他的雨豐姑丈、春實姑姑,他的父親在我島上還有一幢大房子,他到底還要不要?不要的話,我會請人剷平,空下地送給農場養畜生……他都在加汀島住了四年,竟一次也沒上祭家海島拜訪我,讓姑丈我相當不高興……」

    祭雨豐滔滔不絕。平晚翠聽著。屋外的雨越下越大,一個上午雨勢沒停。

    歐陽荷庭臉色陰沈,心情壞透了。皇家,皇夏生,一整個渾蛋該死!

    羅馬是一個大晴天,歸途海象平和,皇家信天翁在陽光裡翱翔,同船旅客各個洋溢著度假喜悅,全世界只剩加汀島的傾盆大雨天跟他站在同一陣線。

    一下船,歐陽荷庭奔入雨幕之中,不搭任何接駁車。閃電劃過他頭頂的厚重烏雲,他不怕,他時時刻刻寫好遺書,等死神!

    歐陽荷庭踩過一地被雨打落的扶桑花,想起平晚翠庭園也有扶桑花,她曾經摘下一朵花,拔掉花梗萼片,讓他銜著花托吸取花蜜,那滋味很清甜。他現在需要她的溫柔!

    加快雙腿邁動,歐陽荷庭回到了情侶巷。二十二號門,在他還沒接近前,已開啟。

    她知道他回來了!

    歐陽荷庭跑上前。雷聲轟陸地劈下。他撞著一把黑傘,持傘的人出聲。

    「荷庭堂叔——」

    「荷庭!」另一道女性嗓音揚起。「你回來了……我以為你不回來……」

    不是晚翠。說話的女人不是晚翠。

    「雨這麼大,你怎麼沒撐把傘——」皇春實取過丈夫手中的握把,將傘移至歐陽荷庭頭上。

    「你們為什麼會在這裡?」歐陽荷庭看著擋住屋門的三抹人影。

    雨聲很大,雨水從臨海大道奔瀉下來,漫過鞋尖。

    「我們來很久了,你現在才出現,真有禮貌呀……」祭雨豐拿回妻子擋在歐陽荷庭頭上的傘。渾小子已經一身濕,用傘根本多餘,就讓這場雨好好淋他個清醒吧!一手搭上妻子肩膀,他說:「我們該走——」

    「我想同荷庭說幾句話。」皇春實打斷丈夫的嗓音。

    「該說的我們都與晚翠說了,就由她轉告這小子……」祭雨豐挾著妻子,腳下緩挪。

    平晚翠送客的身影,一部位一部位,由左而右地被揭顯出來,映入他滲進雨水的琥珀色眼簾。雨好大,大到他眸底。幸好她戴了雨帽,站在這兒、站在那兒、站在他眼中,都不擔心雨淋。

    「宇穹,上路了。」

    「晚輩告辭了,荷庭堂叔。」

    雨中來雨中去,撞上他歸期的三人,走得連腳步聲也沒有。

    他聽見她在移動,雨早模糊了他的視線,直到她拉起他的手,他才知道她接近他。

    「你回來了,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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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裡,亮著扶桑花吊燈。她雙眼紅紅的,他不知道她是不是哭過。她從來以柔柔的微笑面對他。兩隻貓咪開心歡喜見他歸來,跳上他大腿打滾著。

    歐陽荷庭撫著被自己身上雨水弄濕的兩個小傢伙,看著桌上來不及收的茶杯和點心盤。

    「等會兒先泡個澡,熱水已經在放了。」平晚翠走向坐在雙人沙發的歐陽荷庭,輕柔地用手上的干巾擦他的發。「義大利方面有什麼事嗎?你去了好久,亞當夏娃為了這個吵翻天……」她拿出裙子邊袋裡的軟木塞老鼠,攤在手心給他看。

    歐陽荷庭沉默著,大掌持續撫摸亞當和夏娃。

    他沒說話,她也沒再出聲,把軟木塞老鼠擺在桌上。兩隻貓咪敏感地看了一眼,跳離他的腿,轉移陣地佔據桌子,玩起軟木塞老鼠。她專心擦著他的發。空氣裡,只有幽微的沙沙響。

    「喵——」貓叫加入單調的沙沙響裡。

    歐陽荷庭看著桌上滾玩軟木塞老鼠的兩隻貓。「他們說了什麼?」終於開口,嗓音沈闇闇,像今天的黑雨幕。

    「喵——喵——」兩隻貓前爪各壓半截軟木塞老鼠,有點不相讓地搶玩。

    「祭家是加汀島西方那座高原海島嗎?」她幽幽開口。他從來沒帶她去的地方。「我以前跟媽媽去過一次,那兒的菜園灣港城很漂亮,我們去那兒買葡萄酒……荷庭,你不是也喜歡喝那兒農場釀的葡萄酒嗎——」

    「喵——喵——喵——」兩隻貓兒一面壓著軟木塞老鼠,一面朝對方揮爪。

    「荷庭,」她的嗓音繼續著。「他們希望你回去——」

    「不可能!」歐陽荷庭吼道,猛地站起。

    平晚翠神情凝定,水光閃爍的雙眸映出他冷肅的臉。

    「回去哪裡?那些人現在連我父親的出版社都拿去了!」憤怒爆發。歐陽荷庭去了義大利,才知道出版社在皇家大長輩的操弄下,易了主,說是父親當年創立時用的是家族公有資金,出版社本就是家族資產一部分!以父親為名的事物,一項一項從他手中失去,在大家族體系下,這等於被消滅!父親這一房在皇家已無存在意義,他早就不可能回去!

    「他們說你就算不回皇家,也得上祭家……」沉靜過後,平晚翠又說:「你父親在那兒還有一幢房子,他們希望我們住到那兒——」

    「我們?」歐陽荷庭鐵青著臉。「所以,你答應他們了?」

    平晚翠垂眸,淡淡地說:「他們是你的姑丈和姑姑——」

    「要住你自己去住!」幾乎是無法控制地衝口怒吼。

    「喵——喵——喵——喵——」兩隻貓咪終是嚴重吵了起來,撞掉桌上瓷杯瓷盤。

    骨瓷琤琤碎了一地。歐陽荷庭頭也不回地衝出門。

    「荷庭!」平晚翠叫著,跑到門邊。

    什麼也沒看見,所有一切全被兇猛傾瀉的雨吞噬。

    這是他們第一次吵架。吵得如此凶蠻,和屋外的暴雨雷電比悍。

    幾個小時過去了,平晚翠呆坐在窗邊,聽著兩隻貓咪狠叫的聲音。浴缸的水已經滿到臥室外了。屋外一片濕,屋內也一片濕。她知道這場雨不會停,起身去拿開貓爪下的軟木塞老鼠。

    「不要吵了……」她說著。

    「喵——」兩隻貓不知節制,揮出的爪收不回來,在她白皙的手臂抓下血痕。

    平晚翠縮了一下,兩手緊緊握著軟木塞,揪著胸口,兩行清淚滑落臉龐。

    歐陽荷庭感到腹背受敵。他在雨裡狂奔,雨水打得他胸口疼痛。奪門而出那一刻,他才發現她庭園裡的扶桑花被暴雨扯光了,哪還有甜蜜……

    這場雨衝去太多東西,卻沖不掉他滿身的憤怒。這雨顯然還不夠大!還能出海!對!他要出海!要漂泊!

    就漂泊一陣吧!

    歐陽荷庭滿腔滿腦紛亂,跑到碼頭船艇停泊處,找到自己的重型帆船,管不了雷電雨勢,揚帆拔錨,朝不明的海面,離開帆船手港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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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夜,他有回來。

    在他們吵架後的凌晨裡,他回來寫了一封遺書,放在她枕畔——他睡的地方。然後,他在小廳,彈《Vincent》。她在睡夢中聽見他說——

    過於熱情,對世界感到失望,就容易走向毀滅……

    醒來時,他人已不在,她看著枕畔的遺書,拆閱。他清楚告訴她他要到海上,他必須好好想些事,如果他死於海難,她可以用他的版稅過一生。

    她哭了也笑了,知道他不會走向毀滅。他像一個鬧彆扭的男孩,他的熱情在於他對人事物的控制欲,他那麼愛她,她第一次明著不順他,他當然氣得出走。父親的出版社被拿走,他想要一個安慰,她卻沒適時給他,反倒是他,要走了,還擔心她,特地回來留了遺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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