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岳靖
歐陽荷庭喝了口水,放下餐叉,解過飢餓,他離座走出廚房。
到客廳一看,才知道時間晚了,還有很多事沒做,他點了根煙,往斜對露台的法式單人沙發坐,沉定心思計劃著,等會兒先去找杜瀇,然後上晚翠那兒,夜裡回來繼續工作,妹妹新學校的問題也得處理。妹妹這四年在加汀島念的是女校,這使他免了不少煩惱。他想下個階段,還是女校吧,十七歲的年紀很敏感,一個差錯,人生會毀掉,不能不保守謹慎。
「哥哥……」
飄飄墜墜的虛弱叫聲,像是受了大驚嚇反而發不出尖喊,帶著匍伏似的無力感覺傳來。
「哥……是你嗎?」
「怎麼了?」歐陽荷庭拿過小桌上的煙灰缸,從沙發站起,走往角窗。「若蘇——」
歐陽若蘇呆看著歐陽荷庭。
歐陽荷庭拉亮窗台夜燈,捻熄煙蒂,說:「過來,若蘇。」
妹妹一靠近,他才發現她臉色蒼白,彷彿真出了什麼事!
歐陽荷庭皺凝額心,問她是不是身體不舒服。歐陽若蘇搖頭,尚未回應。一個嗓音先揚開——
「她被我嚇到了。」
歐陽荷庭神情一冷,怒意隱湧在心頭。
灰衫黑褲的不速之客,是杜瀇。他像賊一樣,悄然無息地,進入了歐陽荷庭的領域。
「你不來找我,我只好來了。」
歐陽荷庭走下八級台階,跟在他後頭的杜瀇涎著一張輕浮笑臉,喋喋不休地說著。
「別發怒。我等了你一整天,可沒不高興。何況我們好歹認識了四年,這還是我頭一次來你家拜訪,我也想好好認識若蘇啊——」
「這是你最不需要做的!」歐陽荷庭冷聲打斷杜瀇。
杜瀇斜揚唇角,訕笑。「認識有什麼不好,也許將來你會需要我來幫你看照若蘇——」
「不會有那麼一天。」歐陽荷庭邁步越過臨海大道。
「話別說得那麼早。」杜瀇緊隨歐陽荷庭。過了馬路,他開來的車,就停在人行道邊。他打開車門,說:「四年前,你也沒想到自己身為一個海洋考古權威之子,會和我們這種被稱作『文化海盜』的傢伙有合作關係——」
「把今年的款項匯入晚翠帳戶。」歐陽荷庭道。杜瀇刻意挑他的矛盾點,使他脾氣一下全上來。「其他沒什麼好談,就別多嘴!」不需要多跑一趟俱樂部,今年就在路邊把事說完,最乾脆!
「哪沒什麼好談,」杜瀇像是非得激怒歐陽荷庭,又說:「很多事得談,我們還是去俱樂部,坐下來點杯酒,慢慢談,聽說前陣子新開了一傢俱樂部,老闆還是個美人,我真想去看看……」
歐陽荷庭不再理會杜瀇,旋足走往情侶巷。
「我幫你查了——」
一句話,教歐陽荷庭回了頭。
杜瀇挑唇。「不知買主。我想,應該找不回來——」當年那兩枚戒指,他透過黑市管道賣掉,換取龐大資金,成立組織。現今,NUVO已搞出名堂,財力豐厚。歐陽荷庭想買回那兩枚深具意義的戒指,尤其他自己那一枚。
「你還是買其他的送晚翠吧。」杜瀇建議地說。
歐陽荷庭眉頭深鎖。當年,他心灰意冷,不認為這輩子還有什麼值得期盼之人,留著那戒指也沒用。
現在,他走入情侶巷,胸腔一個填不滿的空洞,悵悵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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慌慌張張地出門,海英也不知道自己幹麼沈不住氣。他是個醫師,看慣缺肢斷腿肚破腸流血腥場面,眼皮也沒眨過一下,怎麼現在竟成一隻無頭蒼蠅!
「海英!」一個賊又一個賊。歐陽荷庭沒看錯,海英這次在情侶巷二十二號門前的鬼祟舉止,十足像偷竊失風的賊。
「海英!你在這兒做什麼?」歐陽荷庭快速下階級,扳過海英的肩。
「晚翠昏倒在庭園裡!」海英大吼,拳跟著揮出。
砰地一聲巨響,歐陽荷庭倒撞在門邊。
「呼……總算舒服多了。」海英吐了口氣,緩解了甚少有過的緊張情緒,看向門邊的可憐蟲。
歐陽荷庭唇角滲出血,眼神有點渙散。
「喔!精準!我還真沒打錯人。」洋洋得意,海英看歐陽荷庭沒啥事,便說:「晚翠一個小時前昏倒在庭園,來買盆栽的人通知我過來,她沒什麼事,但是我很不爽。」語畢,他瀟灑離去。
暈眩的感覺過了,歐陽荷庭拉著門把起身,推開沒上鎖的門,大步大步往屋子走。
「喵——喵——喵——」兩隻貓咪看他進屋,似乎急著跟他解釋狀況,走在他腳邊叫不停。
歐陽荷庭直接進臥房,看見平晚翠靠坐在床頭,翻著他寫的《海神系列八》。他走過去,一把就抱住她。
她說:「我以為我要開始講白雪公主的故事了……」
他的心猛跳著。杜瀇說的沒錯,他該再買一枚戒指給她,不,他要請人改制那個她說的「葡萄綠」領帶針,把那顆寶石取下,做成一枚永恆的戒指,套在她無名指。
「海英說我只是中暑。我今天真的種了一堆毒草——毛地黃、長春花、夾竹桃,還有附子花……都很毒喔!不是你四年前碰到的那種,頂多皮膚痛癢而已,這些都會致人於死……荷庭,我跟你一樣,得了熱病——」
歐陽荷庭吻住她的唇,讓她嘗他嘴裡的鹹澀味兒。幸好她沒事,要是她真有什麼事,他一定會把她種的毒草全吃下。
她幫他冷敷,又讓他含著冰塊,沒多久,海英留在他臉龐的紅印淡了去,口腔停止出血。
晚餐吃了些涼拌的東西,葡萄酒冰鎮過。飯後,歐陽荷庭喝著酒,坐在客廳看影片,平晚翠依偎在他身邊,翻閱《海神系列八》,像在給她腿上的兩隻貓咪念故事。
「荷庭,九什麼時候會出?」她問。這四年,他創作了七和八,兩本都用「歐陽」荷庭發表,前六本再版,也改成這個姓。
「你想看,我明天就拿來給你看。」他的稿子向來是機密,但若為她,他什麼都可以公開。
平晚翠搖了搖頭,合起書籍。「等它變成這個樣子,你簽上名,寫上『給晚翠』,我再看。」
歐陽荷庭笑了笑,站了起身。「那我得趕快回去寫稿了。」
「要走了?」平晚翠抬眸,跟著離座。兩隻貓咪從她大腿跳至地板,追著主人移動的影子。
他們親密無間,彼此摟得很緊,一面往外走一面接吻。輕輕淺淺地啄吻,也深深入入地纏吻。
他說:「別再頂著大太陽種花種樹。」
她點點頭。但他知道,她明天依舊會做那些事。
他又說:「杜瀇那邊的所得分成,明後天應該會入帳。」
她又點點頭。那些錢,她一直有在用,不管她用了什麼,他都有那麼一點點身為大男人的虛榮——至少,她不是那麼完全地不依靠他。
「晚安。」她打開大門。兩隻貓咪溜竄出去,喵喵叫聲是巷子裡最甜蜜的情侶對話。
歐陽荷庭後退著,站到門外,眼睛盯著門裡的她不放。
平晚翠微笑。「明晚要過來嗎?」趕稿子加上NUVO返航,白天黑夜,他都忙。
「義大利那邊還在等我的稿子。」你也在等,我為你而寫,寫來讓你念給孩子聽。歐陽荷庭攬住平晚翠的腰,俯下臉龐,再次吻她。
平晚翠本還想說些什麼,聲音卻教他封住。
「哥!」突來的嗓音。
歐陽荷庭轉頭,溫情神色一寸寸褪成冰冷。妹妹居然與杜瀇手牽手出現在這巷子!
一場狂風暴雨正在醞釀。
像她彈的貝多芬《熱情》進入第三樂章,終章。
皇家的人登場了!與杜瀇那個賊一樣,毫無預警地接近,要撼動他四年來的平靜生活。
歐陽荷庭對妹妹發了一頓脾氣,然後進客廳。
那名西裝筆挺、外觀與他有些神似的昔日晚輩——皇宇穹,一見他出現,便有禮地自沙發站起,優雅躬身,完全的皇家規矩。
歐陽荷庭沒給皇宇穹好臉色。
皇宇穹談的,大抵是他們知道歐陽荷庭與NUVO有往來,這是不妥的,希望他回歸皇家,才是正道……全是不必要的廢話!不到五分鐘,歐陽荷庭狠下逐客令,要皇家人別來煩他。
皇宇穹最後只好說:「就算我不來,其他人一樣會來,這是遲早的問題,你不會不清楚誰在這附近吧……」這是卑鄙的警告與威脅。
這四年,歐陽荷庭駕著重型帆船載平晚翠出遊,去北去南去東,就是不去加汀島西方海面一百二十哩處那座高原海島。夜航俱樂部的會員人人都去了,去那兒喝農場風味的新酒。那兒的葡萄酒很棒,他也喝,但,是托俱樂部會員帶回來,他從來不去那座島——祭家海島。
他父親的大姊,他的親姑姑——皇春實,是祭家海島女主人。他怎能去?怎能讓皇家透過姑姑掌握他?
皇宇穹這小輩居然敢用此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