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岳靖
平晚翠一愣,美顏掠過蒼白,又轉紅,那紅從眼睛周圍染漫整張臉。她瞳眸盈水閃耀,看著他,唇角緩緩勾弧。「吃飯的朋友……」嗓音很輕很慢,她提高手裡的餐籃。「我做了葡萄派,送給你。」
歐陽荷庭身形明顯一僵,捏緊手裡的咖啡杯,看著她綻漾唯美笑意的美顏,沒去接她的餐籃。
「葡萄派嗎?」溫映藍步下柚木門廊,站在踩腳階上,將平晚翠的餐籃取過手。「謝謝你。荷庭最愛吃葡萄派了……最近幾天,他受傷,一直想吃這個,可我不太會做這種東西……真的太謝謝你了——」
「映藍,」歐陽荷庭叫女人。「我還要咖啡。」轉開凝在平晚翠笑顏上的視線,他走進屋裡,順手拉上玻璃門。
「你要進來坐坐嗎?」溫映藍客氣地問平晚翠。
平晚翠搖頭,笑容依舊。「不了。再見——」
「Ciao!」溫映藍輕快地回道。
平晚翠揮了揮手,目光邈遠對著晃朗的廚房落地門。
受傷了……的確受傷了。
不過還好。
還好他身邊有個女人照料他。
歐陽荷庭額上的傷口持續痛著,這痛有點像平晚翠適才的笑容,那麼淺,卻深鑽他心底,使他有點煩躁。
才進來廚房一秒,歐陽荷庭又想出去後院吹吹風,轉過身——
溫映藍開門進門關門,動作連成一氣。歐陽荷庭瞥見平晚翠揮手回身離開他的後院,一眨眼沒了人影。
他忍不住低聲叫出:「晚翠——」
「什麼?」溫映藍扳好扣鎖,先回頭,身子再轉正,對住歐陽荷庭。「你剛說什麼?我沒聽清楚——」
「沒事。」歐陽荷庭搖首。
溫映藍又旋身,按了隱藏牆邊的一個鍵,讓遮光簾降下。「荷庭,這兒陽光這麼強,你真的適應嗎?」
「你如果不適應就回義大利去。」歐陽荷庭把咖啡杯擺在料理台上,態度有些沈冷。
「幹麼趕我走?」溫映藍將餐籃放置料理台,有些委屈地說:「我是來陪你散心的……」
歐陽荷庭不說話,挪了挪料理台邊的單椅,落坐下來。
「你在怪我害你受傷嗎?」溫映藍感到傷心。她千里迢迢——幾乎是費盡千辛萬苦——從義大利來到此地看他,他非但沒有驚喜開心,還天天生氣。她知道他喜歡像他母親那樣能溫柔持家的女性,為了這點,她一直在學,學幫他煮杯像樣的咖啡、烤個他愛吃的葡萄派……來到此地,住進他新家這陣子,她甚至請鐘點傭人和廚師不用來,她要親手操持家務給他看,為什麼他就是不明白?
「你父親知道你來找我,一定會不高興。」歐陽荷庭平聲平調。
溫映藍是Enzo那日在電話裡說的「一個禮物」。好久前,歐陽荷庭和溫映藍曾交往過,他們的父親算是同事——死對頭成分比較多,溫父對皇冬耐的任何研究都有意見,對皇冬耐提出的任何研究計劃都要加以阻撓。皇冬耐出事當時,就是溫映藍的父親提議永久開除皇冬耐,使皇冬耐徹底被逐出考古界。溫映藍的父親那麼做並沒有錯。一個研究機構長久努力奠定的名聲,不能因為皇冬耐的事件全賠上。皇冬耐接受這事實,歐陽荷庭也就沒什麼好怨怪。
溫映藍的父親原本就反對他們在一起,事件之後,他回家族世居地,自然和溫映藍分了手。實際上,事件之前,他們見面已不頻繁。歐陽荷庭知道溫父極力湊合溫映藍和一位溫氏得意門生,溫映藍自己也左右在他和另一位精密機械師之間。
歐陽荷庭突然覺察自己似乎完全沒在意過這等複雜男女事——關於溫映藍——他竟像個局外人!
那麼,他為什麼讓溫映藍住下來?歐陽荷庭心底有個女人,他生氣她與一個男人是「吃飯的朋友」——天天陪吃!餐餐陪吃!她還為男人做飯!做男人喜歡吃的醋漬蘋果三明治!
她怎能前一晚與他做愛,隔天就為另一個男人做早餐?
歐陽荷庭深深感到受辱,他怒極了。回到家就見溫映藍坐在雙層樓房八層台階上——好吧,他也能!他也能前一晚抱她,隔天就讓另一個女人住進他家,為他做飯煮咖啡!
他是否是個心胸狹窄的男人?
他愛上平晚翠?
否則,怎麼解釋他對溫映藍與對她之間的差異?
他大概是瘋了!
「我幫你倒咖啡。」溫映藍執起歐陽荷庭的咖啡杯,斟滿一杯,歸回原位。「你如果不想我繼續住這兒,我待會兒就去旅店……」她說著,一面拿出餐籃裡的葡萄派。
很香甜的味道——蘭姆酒派皮和卡士達醬拌葡萄乾餡料,上層鋪滿晶亮的剖半鮮葡萄……
那是為他做的!歐陽荷庭猛地站起,往廚房門口走。
「荷庭?」溫映藍叫道。
歐陽荷庭沒回應,直接上樓,換衣服,逕自外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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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必須到處走走!
溫映藍煮的咖啡,不合他品味。
他想喝杯苦一點、濃一點、傷胃一點、用濾泡法烹煮的黑咖啡。
歐陽荷庭到了專賣店密集的平台石階長巷,站在頂端巷口,看著人潮像魚苗在光之河竄上流下。驕陽罩頂,頭暈痛著,歐陽荷庭輕壓額上的紗布,皺眉走下坡階,找著中段的「咖啡香氛」,隔壁是他最討厭的蘋果專賣店——有個神話的名字「給最美麗的女神」。
匆來慾望——他想進去,想進去……最美麗的女神……買顆金蘋果,送給平晚翠。
歐陽荷庭恍恍地靠近他討厭的店,站在門口正中央,擋了購物婦女的路。幾雙眼睛瞟睞他。
「先生,要買蘋果嗎?」女人從蘋果樹造景裝潢的店中走出來。「進來挑選啊。」她熱絡地招呼他。「要不要先來杯蘋果茶——」
「不、不了。」歐陽荷庭侷促地推辭,掉了魂似地往後退。「抱歉,我要到隔壁喝咖啡——」
「先生,你這樣喝咖啡不好吧?」女人打斷他,指著他額上的傷。「你應該有服止痛藥、消炎藥之類,這樣還喝咖啡,好像很不好——」
「喵喵喵喵喵……」一陣細弱的貓叫聲。
歐陽荷庭身形定住,琥珀色雙眼朝店內望去。
在那裡——一張靠樹幹造型牆壁延伸出來的長椅。兩個女孩從長椅上的大箱子各抱出一隻小貓。
「找要這只像小圓球的,它長大一定很帥……我要叫它「貓帥」!」
「那我這只有神秘兮兮氣質,要叫『貓秘』!」女孩之一得意笑著,手拍拍、摸摸那需要被撫揉的小動物。
歐陽荷庭慢慢走過去。兩個女孩歡歡喜喜抱著剛認養的小貓已離開。歐陽荷庭獨自站在長椅前,往箱子裡看。
「喵……」一個小臉仰起來,也看他。
「啊!已經被領到剩下最後一隻了呀!」穿蘋果店圍裙的那個女人,跟到他身旁。
歐陽荷庭探手抱起貓。女人說:「先生想要認養它嗎?」
是只小母貓!與亞當一樣的折耳貓!真巧!歐陽荷庭順了順小傢伙柔軟的絨毛。
「喵……」小傢伙親熱地舔他的掌。
很好,是她自己找上他的!
「我要這隻貓。」歐陽荷庭堅定地說。「另外,請給我一顆金蘋果。」
帶著蘋果和貓,走出「給最美麗的女神」。歐陽荷庭沒進「咖啡香氛」喝咖啡。他往平晚翠住的情侶巷邁步。
很近。專賣店街到情侶巷,不過區區兩個號次的碼頭距離,不是什麼千山萬水。為什麼要讓嫉妒隔開他們?
她轉身離去的笑容很甜、很脆弱,他知道她傷心了。她是那種越是難過越是笑得甜美的女人,她或許也愛上他了……她還特地做了他喜歡吃的葡萄派,不是嗎?
歐陽荷庭腦海紛亂,腳步卻篤定,沒有迷惘,一下就到了情侶巷二十二號。他依然下按門鈴,拿著蘋果的手用力敲門,敲到指節泛紅。
「晚翠!」他喊她的名。「晚翠——」
門裡的人兒聽見了。
一開始以為是幻聽。平晚翠正在種夾竹桃,剛剛不小心沾觸了斷枝液體。她凝著指尖的白色黏涎痕跡。
「晚翠!開門!」
男人的呼喚不斷傳入耳裡,那麼急切、那麼焦心似的。
平晚翠胸口怦怦跳著。她起身,去噴水池邊的洗滌槽,沖掉手上劇毒。
「晚翠,我是荷庭,我有話對你說。」他的音調平緩下來了,也許是聽見她的腳步聲接近,選擇靜靜等待。
一直到她開門,兩人面對面,他都沒再出聲。
他們看著彼此眼睛裡的自己,隱隱晃動著,被淚光搖蕩著。
「我是你吃飯的朋友……」她美眸瞇出一個笑,紅唇在巍顫。
「你不是。」歐陽荷庭往前一步,進入門裡。
平晚翠沒退後,正面迎著他靠近,美眸始終對著他的眼睛。「你們是夫妻嗎?」
他曾經問過她相同的問題——在她居所存在一個男人的短暫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