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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文 / 岳靖

    第二章

    忘了痛苦,這一刻,他深感美好。

    身旁有女人和貓。

    「喵——」小傢伙伏在他胸口,時而翻滾,細柔絨毛比shahtoosh舒服。

    為什麼對藏羚趕盡殺絕?

    為什麼不養只可愛的貓咪?

    她會向你撒嬌,用飽滿溫暖的嫩小掌子撫慰你……

    養隻貓咪吧!

    停止黑市買賣shahtoosh吧!

    在這風光明媚、空氣飽脹晚春妍暖的地方,花、鳥、蜂、蝶盤桓窗畔,貓兒像狗一樣親近人,穿長衫裙的美麗女子種植使人產生幻覺的毒草,他僅只碰著容器,就昏眩了。

    她說,這是中暑症狀。他聽錯了,還是她說錯了?應該是中毒才對。她是否調配了解毒劑?他看見她手執斜耳杯走在萬花筒裡,有那麼一下子,金色液體流出杯緣,滴落長衫裙下擺,暈成奇怪花蕊狀。她眄睞一眼,吐吐粉紅舌尖,神情有些頑皮,不在意地彎揚唇角。

    沒關係,不要緊。一點點而已,不會影響效用,他依舊可以獲救。他想,死了也沒關係。他會像個殉道者,屍體發出純淨清香,並且不會腐爛!那是因為她用浸過聖水的毛巾,擦拭他的皮膚。

    「他中暑了……你別再這樣弄他……小盆栽……」

    小盆栽,對啊,小盆栽!他捧抱小盆栽,彷彿馬兒吃了馬醉木。

    「會死吧……」死得美好——身旁有女人和貓,這是埃及帝王式死法。

    會死吧……他筆下的英雄好漢在赤道海域追蹤鬼船——數百年前,從尼羅河口出海,航過地中海,穿越直布羅陀海峽,在大西洋神秘失蹤,傳說化為幽靈船的鬼船——與政府體制周旋、與無法解釋的現象對抗、與海賊正面交鋒……

    會死吧——

    「嗯?」平晚翠抱走賴在歐陽荷庭身上打滾的貓咪,俯低臉龐,耳朵靠近他的嘴,詳聽他囈語。

    「我會死吧……」

    平晚翠抬起身,將毛巾敷在半昏半醒的歐陽荷庭額上,笑笑地柔語:「你只是中暑,體力透支。」她餵他喝蜂蜜水,又餵他吃灑了鹽之花的牛奶粥。

    淡淡紫羅蘭氣味包覆他舌根,漫上他鼻腔,這是在夢裡?還是處於他的彌留之際、迴光返照裡?

    年少時,他在義大利家中後院寫作,那是熱浪來襲的日子,聖嬰現象籠罩他,他中暑了,吃不下廚娘煮的油膩食物,母親親手為他烹煮牛奶粥,就是使用Guerande產的鹽之花來提味——這簡單的幸福感,應該再也不會有……

    「還要嗎?」平晚翠把空碗放在午睡沙發扶手連桌,美眸對著眼皮半垂的歐陽荷庭。

    他很累——一夜沒睡好,兩餐無進食,走了三哩路——已是筋疲力竭,但這一刻,他覺得生命完美而滿足,終於可以好好合眼了。

    他睡著了,放鬆的神情像個小孩。平晚翠微笑,離座,取下他額頭的毛巾,重新擰洗,擦擦他的嘴,墊妥背枕椎枕,幫他蓋件薄棉毯,遙控空調,弄了個安適給這名跟貓一樣怕熱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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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歐陽荷庭算是睡了個好覺,若非男人肆無忌憚的哈哈大笑聲,一定可以更美更好。

    他只作一個夢,美夢。自從父親的考古研究團隊出事。被迫帶著不名譽之罪退出學界,他們舉家返回冰寒的家族所在地,乃至父母雙雙離世,獨留他和妹妹面對親人冷漠無情的對待,他便不曾作過美夢。夢多,但無美夢,他以為這一生就如此了。

    「喵——喵——」

    夢中的貓跟著他一起醒來。臉龐稍微偏個角度,歐陽荷庭瞧見蹲踞扶手連桌上的小傢伙,伸手搔搔它的下巴,小傢伙昂首瞇眼,呼嚕嚕地出聲。

    他不是在作夢,就算是,這也是美夢的延續。

    桌上有一隻斜耳杯,裡面裝著他喝剩的蜂蜜水,盛牛奶粥的白瓷空碗先收走了,帶環水盆也是。這是當然,他記得佔據桌面的小傢伙,沒有一般貓性——怕水——特愛玩水。

    歐陽荷庭將手從貓咪身上移開,拿起斜耳杯,眸光往杯裡沈,好一會兒,他看向小傢伙。「你碰了,對吧?」金黃透澈的液體裡有短細絨毛,他猜它把掌子放下去攪和過。

    「喵——」那貓臉有些得意,舉著右前肢,舔舐給他看。

    歐陽荷庭把杯子歸位,唇邊隱微彎挑,掀掉身上的棉毯,他只穿內衣,襯衫、背心被脫了。脫到哪兒?他站起,離開午睡沙發,走了兩步,低頭看——鞋也被脫了,連襪子也……

    「你的主人是不是太大膽了?」他對著腳邊亦步亦趨的貓咪說。

    貓咪蹭了蹭他赤裸的腳,好奇地用爪子抓扒他光亮的趾甲,跟它的主人一樣大膽。

    歐陽荷庭挪腳,走繞著。這裡應該是客廳,格局不大,和旅店套房一樣——壁爐充當電視櫃,塞了與小格局客廳不相稱的大螢幕。傢俱其實不多,只有臨窗的午睡沙發和電視機前的雙人沙發、一張桃花心木小茶几,佈置得素淨雅致,華麗僅在天花板那盞三層垂墜的扶桑花形水晶燈。

    也許是他還睡著,水晶扶桑花暈柔地開一朵而已,讓他不至於被擾醒,醒了也不會在黑暗中暗摸。

    「你的主人很體貼——」他說著,走回午睡沙發落坐。

    「喵——喵——」小傢伙跟著他,跳上他的大腿,又跳上斜椅背,趴至與椅背間隔一寸的窗台。「喵——喵——喵——」月亮出來了!

    歐陽荷庭注意到了,他在這兒睡掉一整個白天,少說八個小時。夜色已經斜搭窗台,螽斯發出紡紗聲,庭園那兩棵楸子樹上可能停棲一對夜鶯。

    那雙男女,不知道是什麼關係,非得情趣浪漫地在月光下用餐?

    「哈哈哈——」就是這個刺耳笑聲把他吵醒的。

    他們談笑著,男人幫女人倒香檳,女人遞食物給男人。男人張嘴,要討女人的甜蜜餵食。

    歐陽荷庭猛地起身,目光冷沈,直望窗外。女人看見他了,對男人說了句話,男人偏過臉龐來,咧嘴讓月光反射一口白牙。歐陽荷庭皺眉,坐回午睡沙發裡,背對窗戶。

    「喵——」跟主人一樣體貼的貓咪在問他怎麼了。

    歐陽荷庭視線緩緩地對上電視機前的雙人沙發。他明白為什麼是與小格局客廳不相稱的大螢幕了——這不是一間客廳!這地方是情侶巷——情人住的地方,情人來的地方——當然不會有客人,當然不需要大客廳!這是一間起居室,可以穿著貼身衣物與情人依偎在雙人沙發,觀賞文藝愛情片的輕鬆溫馨場所!

    歐陽荷庭突然覺得有點生氣,煩躁地站起,聽到腳步聲,又坐下。門在他坐下的同時,開啟了。

    「你醒了?肚子餓不餓?想喝水嗎?」恍若重返昨天相遇的時光,她的問題接二連三。

    「我的衣服鞋襪在哪兒?」這回,他也有問題。「還有腕表——」

    「腕表?」平晚翠愣了一下,而後微笑。「嗯,在我這兒。」她輕裊裊地走向他。

    他發現她換過衣服——不是早上的長衫裙——淡粉色的合身無袖洋裝,半正式的小禮服,是因為與男人共進晚餐的關係嗎?

    歐陽荷庭眉頭折出深痕。

    「你別生氣,」她站在他眼前,離他好近,身上的香味繚繞他鼻端,甜潤的嗓音溫柔地說:「海英總是這樣,亂決定診療費,他不是賊——」

    「你為什麼要幫他說話?」歐陽荷庭冷聲開口。

    平晚翠低斂鬈翹的睫毛,美顏沉靜。「因為我清楚他是怎樣的人——」

    「你們是夫妻嗎?」想也沒想,他這問題真的太冒犯、太無禮而匪夷所思,簡直發神經!歐陽荷庭抓了抓發,欲站起,她卻往他身旁落坐,讓他僵住。

    「我們不是夫妻,」她說:「但我不知道以後會不會是……」

    她想嫁給一個賊!這想法竄過歐陽荷庭腦海,竟教他心臟快停了。他猝然離座,說:「我該走了。」

    該死的衣物間在哪裡!他的衣服鞋襪在哪裡!他今早來此,是要拿回自己的表,現在,表又在哪裡!

    歐陽荷庭立定著,不知該怎麼走,就在這一秒,他看見廊彎處掛了一幅「罌粟花田」!他快步趨近,瞪著畫。是贗本,假的、偷的!他明明毀了它,正正毀在中心,不是嗎?

    「哼,」一個淺短的冷嗤笑聲。「我修補好了——」

    歐陽荷庭轉頭。原本只開一朵花的水晶吊燈,一個閃忽,十三朵全開了,光芒盛綻。

    在這屋裡,海英來去自如,燈鍵在哪兒,他清清楚楚,邊走邊說:「開什麼玩笑,我可是個醫師,都快完成的事,怎能被你破壞。」他坐入平晚翠旁邊的空位。

    很刺眼。歐陽荷庭瞇細雙眸,聽見女人說:「你吃飽了嗎?」

    「飽了。今天的甜點很棒……」男人挺開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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