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陽光晴子
太扯了,叫她拿掃把!
「那──那要掃多久啊?」她是可以勉強自己日行一善,掃個一天再走人。
他沒回答她,只是以眼神示意要她跟著他走。一會兒,兩人一前一後的走到一個很漂亮的花園,夏芸兒還看到一名有著銀白髮絲的老宮女正駝著背在掃落葉。
「咳咳,」他又咳了兩聲,「她就掃到今日,便可出宮回家了。」
「因為我代替她了?」她指著自己的鼻子。
他點頭。
「那她掃了多久?」
「嗯∼十六歲入宮至今,也有四十個年頭了吧?」
天啊,她目露驚恐,她在選秀時故意扮丑,結果竟是要她跟著一把掃把相依為命的過四十年這……讓她死了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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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心殿的西暖閣裡,雍容的皇上看著眼前這名俊美無儔的御沙貝勒,神情有些懊惱,他的愛臣德親王要他當說客,勸勸這個小兒子娶妻,看來又是白搭了!
然而,御沙年已二十七,卻尚未娶妻,說來,他這個皇上也該負點責任,將黃河水患的重責大任交由他去治理,而他也不負眾望,從清江浦、雲梯關至海口加築堤岸、束水刷沙、引導河流方向後,再堵塞其河道分流處、疏浚河道,順利治理了黃河水患。
只是這項工程耗時費力,幾年下來,讓一個原本就比同齡的少年早熟又展現狂妄霸氣的小貝勒,多了一份沉靜的內斂,淡漠的表情更是讓人猜不透他的思緒。
皇上忍不住在心中歎息一聲,他都快找不到詞兒來說他了,「御沙,你的七位哥哥都已經娶妻──」
「恕臣斗膽,皇上已開始重複贅述了。」御沙拱手打斷皇帝老子的話。
「咳!咳!」他猛嗆了兩聲,身旁的太監總管急忙上前替他順順胸口,又端了杯茶讓他潤潤喉,他這才沒好氣的瞪御沙一眼,「你確實是很大膽,但你是重臣,你的祖父在先皇時安定平亂有功,先帝冊封為國安公,你的阿瑪是朕倚賴的賢臣德親王,你的額娘則是以蠻橫出名的十二格格,是朕的姑姑,你說,朕又能拿你如何呢」
御沙的神情仍是一片冷淡,不卑不亢,「皇上仍可以判臣不敬之罪。」
唉,難怪他老子頭疼,連他這皇帝老子也頭疼了!
此時,太監總管突地附耳在皇上耳畔說了些話,他眼睛倏地一亮,「是了,朕真是忙昏頭了,怎麼忘了宮裡剛選進一批秀女,你就在宮中暫住兩、三日,見見那些秀女。」
御沙在進宮前,就已聽聞本屆有一名以丑出名的秀女,這整體水準會好到哪裡去?他實在存疑,「皇上,臣想──」
「不用想了!就這麼決定,不管你有沒有看中意,至少也讓朕對你的阿瑪及額娘有個交代,下去吧。」皇上在心中暗吐了口氣,總算結束了。
御沙則不得不行禮,退出西暖閣。
要他成親?他真的不懂,看阿瑪老被額娘吃得死死的;多名哥哥也不知是否因為處在這樣的環境裡長大,對另一半也是畏畏縮縮的。娶妻有什麼好?娶個人來管自己嗎?
再說到女人──
甭說額娘,那些出身王公貴族的嫂嫂們,可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規矩禮教皆宜,但在相夫教子時卻又是另一副嘴臉,不見氣質,倒像潑婦罵街,不過一旦有外人到訪,她們又成了溫柔甜美的福晉,女人的善變虛偽,真是莫過於此了。
當然,還有那些調皮到令人頭疼的小小娃兒,簡直是災難。
所以「惟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可是幾個哥哥私下常掛在嘴上的至理名言,並要他獨善其身,是謂聰明也。
沉浸於思緒中的他,竟走到御花園來了,而就在假山上的御景亭上,站了三個人,從背影及衣著看來,應是兩名太監跟一名拿著掃把的小宮女,三人全仰頭看天?還是看前面的那棟高大的樹?
突然間,三人驚喜的大叫,「下來了!下來了!」
什麼東西下來了?他不解的看過去,但什麼也沒有,就只有一片飄零的落葉在暖暖的陽光下隨著風兒打轉一圈後,緩緩落地。
「呵呵呵……我贏了,贏了!」
如銀鈴般的清脆笑聲陡起,他看到那名小宮女雀躍的跳了幾下,兩名太監雙肩一垮,分別從袖口裡拿了不知什麼東西給小宮女,接著就搖頭晃腦的往前走了,不過兩人的談話聲倒是順著風兒傳到他耳裡。
「真是的,怎麼可能每次都輸?」
「就是,每片葉子都那麼聽她的話,我這個月的薪餉都輸光了……」
葉子會聽人話他好奇的走向亭台,見那名宮女正低著頭轉過來,而她身後的地上畫了三個大圓,其中有一片落葉就落在最旁邊的那個圓上。
夏芸兒腋下夾著掃把,雙手正數著兩名太監輸給她的碎銀子,腦袋裡想的是她還得存多少銀兩才能打通關節,找個有力的人士以「有礙觀瞻」、與這美麗雅致的御花園嚴重不搭為理由,讓她出宮回家去。
由於太專心想這個問題,她低著頭往前走,沒想到竟撞到了人,碎銀子掉滿地,她想也沒想的就開口大罵,「這個皇宮是怎麼了?老是有不長眼的人!」
御沙濃眉一挑。沒想到一名小小宮女,口氣這麼大。
她蹲著在地上猛撿碎銀子,卻看到一雙黑皮靴動也沒動的杵在原地,「喂,你懂不懂禮貌啊?」
她抬頭斥罵,卻倏地住了口。這男人怎麼長得粉雕玉琢、俊美得不可思議?
她直覺的站起身來看,這才發現自己竟然矮得可憐,只到他的胳肢窩而已。
御沙則被她那張醜臉給怔住了,除了八字眉外,她的眼皮腫個包,臉上又是黑痣、又是青色胎記,鼻子上還有小肉瘤,這張臉是被馬車輾過還是怎樣?
夏芸兒的視線很快的被他身上尊貴的黃馬褂給吸引住了。馬褂中以黃馬褂最尊貴,非皇上特賜不得穿戴,而這是有勳績的軍將或文官才能有的殊榮,可見眼前這名卓爾不凡的男子絕非泛泛之輩。
但又如何?他擋了她的路!
「看夠了沒?看夠了,請尊駕移動一下尊腳,我的銀子就卡在您的雙腳間。」
她的聲音清脆悅耳,還帶了點小小的挑釁,他怎麼看都覺得與這張醜得過分的臉不搭。
「怎麼,我長得醜,所以說的話人也聽不懂了嗎?」
她的火氣他聽出來了,若是以往,他肯定轉身就走,但她聲音裡有股活力,比那張醜臉更引人注意。
他將腳移開,看著她撿起碎銀子,嘴裡還唸唸有詞,但突地像是想到什麼,她再次抬頭,這一次他注意到了,陽光投射在她仰起的臉上,而那雙眼眸熠熠發光,竟然相當的吸引人!
「你一定很有錢吧?」
夏芸兒見他不語,直盯著自己的臉看。
「算了、算了,我在想什麼?我只是一個小小秀女,你一個立下汗馬功勞的黃馬褂,非富即貴,當然不可能跟我賭落葉落在哪一區了。」
「你是秀女」難不成就是那名醜得出名的秀女?
可是──他不解的看了仍挾在她腋下的掃把一眼,看得出來,那把掃把都已經成了她身子的一部分。
「驚訝吧!」她一副也很受不了的站起身來。
她掃地掃了一個月的哀怨終於找到一個可以訴苦的好對象了。「我也覺得很離譜,皇宮裡沒宮女嗎?宮女是從外地買來的吧?我再怎麼說也是九品文官的千金耶!」她愈說愈生氣。
「可你知道文公公是怎麼說的?他們是幫我爹娘的忙,因為我這副模樣絕對嫁不出去,會吃垮他們的,但我在宮裡吃上三、四十年絕不成問題,剛好掃這兒的老宮女年紀大了,所以他們『好心』的讓我替補,反正我在宮裡有得動、有得吃,不會太短命的!」她咬咬牙,「但最讓我吐血的是什麼,你知道嗎?」
他一揚眉。
「這裡的美人多得數不清,爭奇鬥艷、爭風吃醋,我一定會聽到很多很醜陋的事,他們說啊,屆時,我還會慶幸自己長得這麼醜,可以置身事外。」
御沙覺得自己一定是哪裡出了問題?要不他怎麼會站在這兒聽一個不順遂的秀女大吐苦水。不過她的聲音抑揚頓挫,活力十足。但最令他不解的是──
這張添加了許多外來物的五官,在這麼高低起伏的聲音下竟然維持一樣的表情,一副就是倒了八輩子楣的顧人怨臉,可那雙璀亮的眼睛就不同了,像會說話似的,有怨、有氣、有無奈,甚至泛起盈盈水光……
御沙愈看愈覺得不對勁,黑眸微瞇,再細看她的膚色,在陽光的投射下,她的皮膚有著不自然的蠟黃,眼睛週遭的肌膚竟然完全不會動,難道……
「我掃了一個月了,天天就拿掃把,而且也只准掃這一區,因為另外那邊是很多嬪妃賞花遊憩之處,他們說要是看到我這模樣,把嬪妃們嚇病了可怎麼辦?所以我就掃這兒掃那兒,掃到連片落葉落到哪兒都看得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