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沈韋
「你累了嗎?要不要回『禿驚寨』休息?」他轉移了話題。
「子堯,告訴我,你要在大漠待很久嗎?」她硬是不接受他的逃避,非要問個清楚不可。她害怕,怕他打算一輩子都待在大漠,再也不回京、再也不待在她能看得見他的地方。更何況,有人正衝著他來,假如他不走,雙方起了正面衝突,可是會釀下無法挽救的憾恨。
「會待多久我也不確定,或許隔一段時日就會回去,也或許要再待上好幾個年頭才會回去,更或許會待上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甚至於永遠。」他自然希望能快點回京,可是要花多少時間完成聖上交代的任務,誰也說不得准,他真怕當他完成時已是十年、二十年後,而她早就成了他的大嫂,一切終將成空。
「我不喜歡你待在這裡。」她想要任性地大聲說要他陪在她身邊,但她不能,僅能將到口的話吞往肚裡去。
「這是我的選擇。」項子堯抿著唇。
他那堅決、不容質疑的口吻,著實令她感到無比沮喪,本以為她可以與他一道回京城,他的固執是她意想不到的。
「起風了,你一身單薄,再待在這兒會受寒的,我們回『禿鷲寨』吧。」他堅持,牽著她的手走向雷馳,宣告他們的談話到此結束。
慕淡幽何嘗不明白他的意思?當他不想談時,他的嘴會閉得比蚌殼還緊,她說得再多不過是白費唇舌罷了,不如待在他身邊,對他潛移默化,讓他想起遠在京城的家人與朋友,或許會更有成效些。
第三章
「禿鷲寨」坐落於隱密的山頭,居高臨下。其所在之地形易守難攻,因此朝廷雖曾派兵攻打過,但總是鎩羽而歸,當地的官員還曾被前任寨主禿鷲狠狠地羞辱一番,故而到了後來,索性睜只眼、閉只眼,只要「禿鷲寨」的人別打劫得太過火,官府倒是很樂意當作什麼都沒看見、什麼都沒聽到,放任他們逞兇鬥狠。
慕淡幽預期在「禿鷲寨」裡會看見一群凶神惡煞般的馬賊,可當她坐在馬背上,順著山寨入口處所搭建的堅固大門往內,一路經過在瞭望台站哨的馬賊、經過不時好奇地偷瞄著她看的人後,才赫然發現其實他們的外表看起來並沒有想像中的凶狠,她甚至發現有的人一瞼老實相,像是安守本分的莊稼漢。
再往前行,有更多人對她感到好奇,也偷偷地在她背後指指點點,因為先行一步回到山寨的白鷲已廣為通知所有人,言明大當家將帶著昔日的老相好回到山寨來。大夥兒跟了大當家幾年,可不曾見過他跟哪個女人較為親密,好不容易聽見大當家有相好的,自然得睜大眼看清楚才行。
結果這一看簡直驚為天人,大當家的相好就像是天仙下凡似的,坐在英明神勇的大當家身前實在是美得不可思議。不是他們要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但大當家的相好美得像隻鳳凰般,進宮當皇后娘娘都綽綽有餘了,她怎麼肯屈就於粗暴狂野的大當家呢?
鳳凰配烏鴉,能看嗎?
大當家是不是在家鄉使了陰謀詭計,讓百般不願的鳳凰不得不忍辱負重,屈就於烏鴉的淫威之下?
「禿鷲寨」的馬賊們心裡實在是有太多的疑問了,偏偏沒膽問出口,就怕惹來大當家的不悅怒咆。
愈是往上深入,慕淡幽就愈是驚奇。她發現「禿鷲寨」就像個小村落,所有房舍並未蓋得簡陋隨意,反而一間間羅列整齊且潔淨,甚至有圈養牲畜的圍欄。若不明說,誰會猜得到這裡就是惡名遠播的「禿鷲寨」?
「禿鷲寨」裡不是只有正值壯年的男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連小孩都有,這又是一個教她驚奇的地方。女人好奇地偷瞄她,小孩則開心地又跑又跳,她無論如何都沒辦法將他們與殺人不眨眼的馬賊聯想在一塊兒,正如她也不認為子堯會濫殺無辜,惡意率眾行搶一般。
穿過兩旁的屋舍,來到中間的主屋前,主屋只比其他屋舍大了些,一點兒也不富麗堂皇,厚實的磚塊將主屋蓋得十分樸實堅固。
「現下所有房舍都住滿了人,你就暫且住在這裡吧。」在「禿鷲寨」裡,所有人的住所都差不多,他實在撥不出更好的屋舍來讓她居住,也不想讓她跟其他人共擠一屋,想來想去,最適合安置她的地方便是他的住所了。
「這裡已經很好了。」倘若她想要享樂,根本就不會長途跋涉地來到大漠。
躍下馬背後,項子堯輕輕地將她環抱下馬。
項子堯對她的一舉一動,所有人都瞪大眼看著,加以印證白鷲的話,瞧大當家對她小心翼翼,宛如捧在手掌心的寶貝,就知道白鵝沒騙人——這個美到讓人看直了眼的女人果真是大當家的老相好!
尤其這女人的一名老僕與丫鬟都已先行住進大當家那兒了,若不是大當家的老相好,隨便丟到一間屋舍去便是,何必費心安排?
「淡幽,你先進屋去,我和幾個兄弟有事要商量,晚點再來。」項子堯交代著並拍了拍雷馳的背便轉身離開,特意不表現出兒女情長的模樣。
雷馳習以為常地對慕淡幽撒嬌一番,這才轉身自己走到馬廄去喝水、吃糧單。
慕淡幽輕頷首,望著他遠去的身影,對於週遭投來的好奇目光,她一律報以微笑,彷彿老被人盯著看,對她而言是再平常不過的事。
「小姐,你回來了。」珊瑚打開門迎接慕淡幽。
「嗯。祥叔呢?休息了嗎?」慕淡幽走進潔淨的室內,問。
屋內的陳設非常簡單,除了桌椅外便無其他,慕淡幽的眸光溜轉過桌面與椅面,發現很整潔。
「是,祥叔累了,在房裡休息。」珊瑚關上門回話。
「你打掃過了?」慕淡幽輕問。
「不是,我一來就發現屋裡很乾淨,已經有人打掃過了。」珊瑚搖頭否認。
「是嗎?」慕淡幽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眸,心頭沉甸甸的。顯然他的屋子有人特別幫他打掃,對方是誰?愛慕他的女人嗎?他身邊有女人示好的念頭,使她感到不開心。
「小姐,你要不要進內室休息一會兒?」
「珊瑚,這兒你可有辦法備好熱水?」慕淡幽想先洗去滿身沙塵。
「沒問題,小姐,我這就去幫你燒水,讓你沐浴淨身。」從小就跟在身邊的珊瑚很瞭解她在想些什麼,立即前去準備。
珊瑚走後,慕淡幽的神情變得落寞。她的指尖扶過一桌一椅,想像這四年間當他待在這裡時是怎樣的情景,他是否也如她想他一般地想著她?
先前兩人的獨處並未讓他透露出為何堅持要留在大漠,他不肯跟她離開,也不肯講明緣由,讓她萬分焦急。雖然沒在他面前表現出來,可事實上,倘若她有能耐,早將他五花大綁地綁回京去了。
但是,她不能那樣對他。她太瞭解他的個性了,假如她真要祥叔將他五花大綁地綁回京去,往後他絕對不會再正眼瞧上她一眼,她承受不了那後果,所以只能忍,拚命地忍。
她焦躁地在廳堂裡走來走去,思索著對子堯隱瞞真相是正確的做法嗎?她是否該坦白告訴他,為何會迫切要求他離開大漠?他是否會聽她的話?抑或是……會更加堅持留下?
煩躁的步伐使得髮絲在空中飛揚,這才發現剛才她太心喜於和子堯的再次見面,壓根兒就忘了頭髮全都披瀉而下,沒有打理,而她竟就這樣和他上「禿鷲寨」!她沮喪地呻吟了聲,隨即噤口,就怕被人發現她那不莊重的舉止。
從小到大,只要他們倆碰在一塊兒,她就會忘了平日娘親對她的教導,和他到處玩耍,兩個人常常玩瘋了,而她老早就忘了爹娘的叮嚀。每當一想到過去與他在一起的時光,她都會止不住唇邊的笑意。
可是某一天,他突然留書出走,不說明原因,也未講明歸期,他和連環就這麼憑空消失了,她所受到的打擊絕對不比項家的任何一個人小。
在他剛出走的那一段時日,她總是告訴自己,或許下一瞬間他就會咧著爽朗的笑容出現在窗外,或是躲在某根樑柱後,在她經過時突然跳出來嚇唬她。
但,她的期盼隨著時間的流逝不斷落空。除了得知他會不定時地捎家書報平安之外,其餘的她根本就一無所知。直到一年前,他突然寄信給她,並在信上附上了送她的手鏈,信上不過寥寥數字,說他很好、這條手鏈送她,除此之外,便再無其他。
在收到他來信的那一天,她躲在繡房裡痛哭流涕,一顆心疼得像被人狠狠掐住般,教她喘不過氣來。她隱約知道他為何會離開——不管他們倆再怎麼喜歡對方,不可能就是不可能。為此,她哭得聲嘶力竭、悲傷欲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