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席維亞
知道她的顧慮,閻逍淡淡揚起唇角。
善良的她,應該永遠也無法想像閻逸竟心狠手辣到對他下手吧?而閻逸的存在,猶如芒刺在背,一日未除,他的心就一日無法獲得平靜。時候未到,他必須再等,維持現況,等著他們露出狐狸尾巴。
目前的他,只想致力報仇,感情只會成為他的負累,他不希望在與敵人纏鬥之際,還要分神顧慮到她。唯有遠離她,才是明哲保身,也是護她周全的最佳方式。
漠視內心強烈翻騰的抗議,閻逍站起。「我回書房了。」
朱履月難掩失落,她以為……他們還可以再多聊一會兒的……也難怪,他昨晚說過,叔父要他回房只是為了傳宗接代,此刻的她沒辦法配合,他當然沒必要多留。
他能關心她的身子,她已經夠滿足了……
「嗯,你要早點休息,別太累。」她看向他,羞怯笑著,第一次說出這樣的話,讓她有點手足無措。
那笑容,扯動他的心,閻逍不敢多做停留,連忙快步離開,他怕只要稍一遲疑,他就走不開了……
門一關上,她忍不住小臉發燙,卻笑得好開心。
那些話,在心頭盤旋了多年,她總算可以自然對他說出。美中不足的,語裡的關懷讓害羞給減弱了。
沒關係,下一次,她會說得更好,還會端上一壺暖酒,撫慰他在外奔忙的疲累。
朱履月將下顎枕在屈起的膝上,在腦海裡編織幸福的未來,看到置於榻邊的藥罐,想起他方纔的舉止,雙頰染上了酡色,唇畔卻漾滿甜蜜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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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記鋪子裡擠滿了人,人潮都已經擠到了門口,卻是一片鴉雀無聲,一雙雙睜大的眼,閃閃發亮,全盯著裡頭瞧。
櫃檯前,淨空出一小塊位置,一名俊逸出群的男子站在那兒,身上稀有的白狐短裘顯示了他所擁有的權勢財富,更加映襯出他一身玉樹臨風的優雅及魅力。
人人都認得他是黎氏漕運的當家黎之旭,對頭踏上門來,可有好戲瞧嘍!
「你說明日到不了成州?」黎之旭斜倚櫃檯,手指挾著一封信函,眉一挑,俊容懶懶噙笑。「可我怎麼記得,之前我寄過一次,你們還打包票說隔天絕對送到。」
雖然態度斯文有禮,卻是擺明了找碴,圍觀的人群更是興奮,連忙看向臉色青白交錯的徐掌櫃。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吧?」眾目睽睽,加上震懾於對方的魄力之下,徐士維忍著氣沒發作。「現在和之前的狀況不能相提並論。」
「有什麼不同?那時是閻逍當家,現在也一樣。」黎之旭唇畔笑意更深。「要不,請閻爺出來,讓我向他做個確認。」
徐士維正要拒絕,身後傳來的低沉嗓音頓住了他的話。
「找閻某何事?」閻逍從內室走出,看向來人,黑眸微瞇。
他一現身,四週一片嘩然,須臾,音浪很快就靜了下來,人人都目不轉睛地觀望這場難得的當家大對決。
一個狂霸不羈,一個文質彬彬,兩人站在一起,差異立現。
原以為有如草莽般的閻逍,在黎之旭俊雅外貌的對照下會相形失色,沒想到他氣勢凜凜,非但不顯粗野,反而有種渾然天成的王者氣焰,將在場眾人壓制得不禁屏息。
而原以為在閻逍高大體格的壓迫下,黎之旭會顯得文弱,他卻依然傭懶帶笑,自然散發的沉穩氣度,從容地與閻逍的霸氣抗衡。
「好久不見。」黎之旭笑覷著他。「聽聞閻爺失憶,不曉得是否還記得黎某?」
閻逍鷹眸微瞇,筆直地回望進他的眼裡。
怎會不記得?他倆雖是對手,卻也是感情深厚的至交好友。他們曾把酒言歡,教學相長;也曾連袂找上御史項沛棠,三個人各持己見,辯論得面紅耳赤,最後相視大笑。
當初,他還曾經懷疑黎之旭是陷害他的幕後主使者,但心念一起,隨即被他否決,因為他很清楚,黎之旭和他一樣,誘引他們的是彼此競爭的樂趣,財富之於他們,只是一種附加的獎賞,根本不屑為此耍陰險的小人手段。
憶起自己目前失憶的狀況,閻逍黑眸轉為沉冷,將思緒隱藏得平靜無波。
「不記得。」三個字,冷冷地丟了回去。
「是嗎?」黎之旭低笑。聽說閻逍這次回到京城,不僅失憶,樣貌性格也有大改變,當面見識到,果然一如傳聞。「我還以為閻爺回來,閻記多少會有點改進,結果,我失望了。只是一封信函,居然要兩天半的時間才能送到成州,那我倒不如直接用黎氏的船送還來得省事。」
「請。」對話裡的貶抑暗諷置若罔聞,閻逍大手直接朝外一揚。「用自家的船不用另外花費,而且說不定比我們的速度還快。」
眾人錯愕,立刻一陣交頭接耳。閻逍如此回應,不就等於公開承認閻記不如黎氏了嗎?連閻逸當家時,都還死鴨子嘴硬地說閻記和黎氏各有所長,結果閻逍一回來,卻自承甘拜下風?
一旁的徐士維也不禁傻住。怎麼可能?以往的閻逍不輕易放棄,更不可能會說出這種示弱的話。難道他的失憶,把他的經商才能與足智多謀也一併丟了嗎?否則怎會拱手讓對手佔去上風?!
「當初那個執意向不可能挑戰的人哪兒去了?」黎之旭臉上的笑意褪去,痛心讓他的語音變得冷肅。「既然知道不如人,你該做的是重整旗鼓,積極整頓敗壞的閻記,而不是束手無策!」
閻逍的失蹤,帶給他的不是勝利的喜悅,而是失去對手的意興闌珊。只要他出手,閻逸根本無法與他匹敵,要奪下閻記等於是探囊取物,他卻一點也不想乘人之危,沒了閻逍,這場對決也沒了意義。
得知閻逍回來的消息,他一直在等,等著他大刀闊斧重振一切、等著閻記恢復以往的水準,即使他喪失記憶,他依然對閻逍的能力充滿信心。他們交手過、合作過,閻逍有多少本事他最清楚。
結果,時間一天天過去,卻完全沒有動靜,他終於忍不住找上門,沒想到,得到的卻是對手的俯首稱臣!
將他的沉痛與失望收進眼裡,閻逍覺得惱怒,又覺欣喜。
喜的是,一個毫無血緣關係的人,竟然能給予他比手足之情還要深厚的情感。再回京城,他蟄伏許久,探聽這五年來京城裡的大小事,他知道黎之旭一直派人找尋他的下落,這段情誼,讓他永銘於心。
怒的是,他的沉潛是為了讓敵人信以為真、鬆懈心防,對他失去戒心,不諳其理的黎之旭吵什麼吵?!
「我看不出閻記有哪裡需要整頓的地方。」閻逍朝他凝睇,冷聲回道,目光一瞬也不瞬地直視著他。「就如同黎氏妄想跨足他業,同是庸人自擾。」
黎之旭一震,那看似隨口比喻的話,聽在他的耳裡,卻是另有深意。
他曾跟閻逍提過,他的娘子廚藝極佳,想開間客棧讓她得以一展身手,那時閻逍大笑駁回,調侃他絕對捨不得娘子受苦,勸他還是打消這個念頭。
這是他們在小酌時隨口提到的話題,沒人知道他曾有過這樣的想法,這樣說來——閻逍的失憶是假?太好了!
「有強敵環伺,我不得不留退路。閻爺認為呢?」黎之旭淡淡地回道,沒讓驚喜顯露出來,只是用眼神徵詢——是否因為敵人在旁,他不得不用失憶及無能來掩飾自己?
閻逍臉部線條依然緊凜,眼眸深處卻蘊著幾不可見的微微笑意——他知道,黎之旭懂了。
「沒錯,聰明人都會這麼做。」懂了就快走,別來攪局。
黎之旭眼中閃過一絲笑意,在眼神交換間、在別有深意的言語對談間,他們找回了以往的默契。
「就不知誰傻,誰聰明了。」黎之旭喟歎,狀似揶揄閻逍的語句,其實是在為敢對他下手的笨蛋哀悼。「既然閻爺不聽勸,黎某也無話可說。」
一群人聽了,紛紛搖頭。這次閻、黎交手,看來閻記真的氣數盡了,好不容易閻逍回來,不但不能重回當年的風光,更無法挽回頹勢,一點用也沒有。
躲在後頭的徐士維忍不住竊笑起來。他還覺得納悶,怎麼閻逍每天翻帳冊,卻一點動靜也沒有,原來他全是在裝腔作勢、裝模作樣。太好了,這樣的草包根本不足為懼!
「不送。」閻逍再度大手一揚,擺明下逐客令。
「多希望,還能有與你及項御史共聚商討的一日。」這句話,是在緬懷,也是在提醒他,別忘了項沛棠這個可以利用的傢伙。
「告辭了。」他抱拳一揖,走出閻記。
這還需要他提醒嗎?閻逍嗤笑,藉由轉身走進內室的舉止,沒讓人看到他的表情。有個當官的朋友,加上他的復仇大計與官府有關,他早就把項沛棠算進一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