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齊晏
笑著落淚的小女娃,在對他說「認命」。
懷抱荊棘的小女娃,在告訴他「思念」。
仰望蒼穹的小女娃,在孤單地「等待」。
他每天回房,一定會看到她送過去的這些小人偶,但他從來沒有給她回應。到了昨日,阿瑪告訴她,永琅已經同意成親的消息,她的心痛得幾乎碎裂,縫布偶時被針尖刺傷的痛,都遠遠不及她心口被撕裂的痛楚。
他怎麼能在她愛上他,愛到無法自拔的時候,立即狠心地避開她,決定成親?他怎麼能如此對待她?
無論如何,她都要等到他回來,當面問清楚。
聽見馬車由遠駛近的聲音,月音震動了一下,把手爐丟給百花,立刻站起身奔向大門。
馬車停下,她看見永琅從馬車上走下來,一時忘形,激動地走向他。
「你回來了。」
永琅淡淡應了聲,沒有多看她一眼,大步走進去。
「大哥,你有空嗎?我有些話想對你說!」她慌忙追上他披著黑絨大氅的背影,只有用跑的才能追上他的步伐。
「我累了,有話改日再說。」他一步也沒有稍停。
「我只說幾句話而已,不會耽誤你太多時間的!」她急切地喊。
永琅默然不語,步履飛快地走進長廊。
「大哥,你為什麼不肯聽我說話?」她喊得幾乎要哭出來。
「我們之間應該沒有什麼太重要的事可以談。」他的語氣冷漠且疏離。
「怎麼沒有?!」她忍不住泣喊。「我要問你,你真的答應阿瑪,要跟譚拜家的女兒成親了嗎?」
「是啊。阿瑪說,譚拜家的女兒性格沉靜溫柔,模樣神韻都跟月音很像,我想這樣也不錯,所以就答應了。」他邊走邊說。
月音的心頭狠狠刺痛了一下,她疾奔了幾步,衝到他面前伸臂攔住他。
「你答應成親了,那、那你有沒有想過我?」她仰著怒容,眼眶潮紅地瞪著他。
永琅深吸口氣,淡淡一笑。
「哥哥娶妻,妹妹也可以嫁人。你不是也有喜歡的男人了嗎?你也可以去嫁他呀!」
永琅雲淡風輕的語氣宛如無形的尖刀,狠狠地刺進她心裡,將她心中美好的小小夢想徹底粉碎掉。
她的淚水猝湧,強烈的挫敗感差點擊倒了她,但又不甘心就此放棄,邊哭邊哽咽地追著他,直到跟進了「沁風苑」。
「你到底要跟我到什麼時候?」永琅止步,難以忍受似地對她吼。「不要再跟著我了!」
月音僵住腳步,眼淚無意識地滾落,渾身血液幾乎凍結。
「永琅,我討厭你,你去成親吧!」她痛聲泣喊,掏出懷裡縫製的小人偶,忿忿地擲向他的背。
永琅咬牙閉眸,緩緩轉過身,已不見月音的人影,只留下雪地上淡淡的凌亂足跡。
瞥見跌落在雪地上的小人偶,他蹲下身撿起來,看見搗著雙眼哭泣的小女娃,哭著對他說「心碎」。
他把小人偶緊緊握在掌心,一顆心急躁地狂跳。
永琅,我討厭你,你去成親吧!
這是月音第一次喊他的名字,而沒有喊他大哥。
他緩緩站起身,發現如燕站在一旁,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己,再轉過視線,看見月音的貼身侍女百花,滿臉呆愕地站在「沁風苑」外的牆角邊,察覺到他的目光,立刻轉身飛奔離去。
他眼神微寒,彷彿看見了一顆石頭落進了平靜的湖心中,就要慢慢盪開漣漪了。
煩躁地咬咬牙,他大步跨出「沁風苑」,奔出王府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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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痛欲裂。
永琅翻了個身,痛苦地抓起枕頭壓住快要裂成兩半的頭。
床內側隔著一道牆的另一邊,一直聽見有人嚶嚶說話的聲音,這些聲音鑽進他的腦袋裡,就像有千軍萬馬在他耳畔嘶吼般,吵得他想殺人。
「沁風苑」是獨門院落,周圍並沒有連著房間,他不可能會聽得見有人說話的聲音呀!
他疑惑地睜開眼,四下環視,這才想起自己奔出王府後,來到了「悅來客棧」喝酒。他不記得自己到底喝了多少酒,只知道醉得不省人事,又吐得很厲害,最後掌櫃的開了間上房給他休息醒酒。
他捧著頭起身下床,倒了杯茶一口喝光,然後又仰頭倒進床裡。
受不了腦袋隱隱抽痛,他伸指按壓著額際,忍耐著天旋地轉般的昏眩。
不知道月音此刻怎麼樣了?
想起月音,他伸手進懷裡,摸出那個「心碎」的小人偶,怔怔凝視著。
萬一他和月音之間的異狀被發現了該怎麼辦?否認到底,然後假裝若無其事地繼續在王府住下,並接受阿瑪的安排成親嗎?
看月音痛苦心碎的模樣,他懷疑當有一天自己也必須面對月音將要嫁人的情景時,又會是怎樣的痛苦?
他明明就不是月音的親哥哥,犯不著去遵守那些道德倫理,可是月音並不知道真相,不論是否和他在一起,她都一樣痛苦莫名。
不如告訴月音真相,然後帶著她逃走,逃到天涯海角去?
但是,不管逃到哪裡,乾隆一旦追查出真相,下旨誅殺他,他又如何逃得過皇帝的斬殺令?
他輕撫著小人偶,放在唇邊親了親她的臉,彷彿吻的是月音臉上的淚。
「所以我才不願意繼續留在王府裡,不想再受人擺佈,更不想娶那個癡肥愚蠢的容音格格。」
永琅隱隱約約聽見住在隔壁房的男人提到了容音,微微一愕。
是誰?為什麼會認識容音?
他好奇地靠向床內側,將耳貼附在牆上,想偷聽他們說些什麼。
「可是,王爺畢竟還是你的阿瑪,老福晉畢竟還是你的奶奶,你若為了我離開王府,恐怕是無法得到原諒的。」
「我若不離開王府,就會永遠離開你,你難道願意這樣?」
「不願意。我不想離開你,我想一直服侍你,一直當你的丫頭。要是不能留在你身邊服侍你,你能不能把我安置在一個地方,想我時就來看看我?這樣我就心滿意足了。」
「你好沒出息。」
永琅聽著隔壁房那對男女情話綿綿,此時此刻壓抑在心底的感情,無意間被他們挑起,竟讓他強烈地思念起月音來。
聽那男人的語氣,應該是曾經與容音有過婚約的,而與容音有婚約的男人,就只有永碩而已,所以,隔壁房的男人一定是永碩無疑了。
原來永碩已經有情投意合的姑娘了,難怪不肯娶容音。
再偷聽一陣後,他還意外聽到永碩不能生育的隱私,容音取消與他的婚約,真不知道該說是福還是禍?
接下來,永碩和那女子的對話愈來愈私密,永琅對偷聽別人親熱不感興趣,正欲離開,但是那女子忽然間提起「龍珠」兩個字,立刻勾回了他的注意力。
「為什麼忽然提起龍珠?」
他聽見永碩問道。
「我能說話,會不會是因為龍珠的緣故?那天在護國寺,你不是故意讓我抱一抱龍珠,說也許我的病就能好了?結果不到三天,我真的就能說話了。」
「夜露,我那天說的是玩笑話,你忽然能說話只是巧合,或許是你的心病已經痊癒,並不一定和龍珠有關係。」
永琅聽到這裡,更加疑惑了。為什麼他們口中提到的「龍珠」,感覺竟與他自己擁有的「寶珠」如此相似?
「可是……老師父說龍珠與大清龍脈息息相關,甚至關係著大清皇室子孫的氣運。倘若你能擁有龍珠,是不是能改變你在王府的地位?只要傳說有五分真實,說不定對你的子嗣也有幫助,你覺得呢?」
「夜露,別異想天開了,那龍珠只有皇上能擁有,我是什麼人?豈可擁有那件絕世的寶物?而且千萬不要太相信傳說,傳說通常多是無稽之談,不可盡信。」
「江南的少年既然能擁有龍珠,為什麼你不能呢?」
聽到這裡,永琅驚愕萬分,酒醒了一大半。江南的少年?指的該不會是他吧?
「龍珠如今在老師父手中收藏著,老師父只希望龍珠回到皇室、回到皇上手裡,並不會希望它又流落在外。」
「要不,我們求老師父讓我們收藏龍珠一段時間,只要三個月、半年或是一年,等時間到了我們再還給他?」
「你呀,真是天真又可愛。老師父是不會答應你的,你別胡思亂想了。而且,我並不想回王府去,我在王府的地位會如何,對我已經一點兒都不重要了。」
永琅瞠著雙眼,呆呆地躺在床上出神。震撼來得太大了,從一開始的困惑、懷疑到現在,他幾乎相信他身邊的「寶珠」就是永碩和那女子口中所說的「龍珠」了。
這是他頭一回得知寶珠原來的真正名字叫「龍珠」。
本以為他的寶珠世上罕有,沒想到竟然還有其他的存在,而且還間接讓他知道了「龍珠」的真正來歷。
原來,「龍珠」與大清龍脈息息相關,甚至關係著大清皇室子孫的氣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