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齊晏
雖然靠著寶珠賺來的銀兩,讓他過了一段不必餓肚子的輕鬆日子,但是他所編造的寶珠傳說早已飛快地傳遍了大街小巷,不管他走到哪裡,都可以聽到他胡編的傳說,為了怕引來強盜土匪奪取,他從來不敢在同一地久留。
直到來了蘇州,巧遇上皇帝鑾駕,看著浩浩蕩蕩的聖駕排場,還有幾百名親兵隨扈護衛,所到之處皆懸燈結綵,偶爾皇上下令一聲「賞」,亮晃晃的乾隆制錢便一把一把地撒向老百姓。
這些屬於皇室的氣派,吸引了他一路跟著鑾駕走。在百姓的談論聲中,他無意間聽見了愛新覺羅是皇室才有的姓氏,這個姓勾起了他的記憶,他想起童年時在「虎跑寺」見到的那封信,信中因為出現的名字太特殊,所以深深印在他腦中,沒想到那個他認為奇怪的名字竟然是皇族所有,而那件唯一的信物,正好在他的身上。
當下,他便動了邪念,決定假冒早已夭折死亡的永琅。倘若成功了,他不但可以輕輕鬆鬆地遠離江南進京,說不定還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打定主意後,他想盡辦法接近隨扈,沒想到上天助他一臂之力,竟讓他意外見到了永琅的生父——允禧。
接著的父子相認戲碼,他演得極為成功。當他終於順利住進了王府,躺在這張華麗的離花木床上時,乾隆皇帝的那番話忽然躍進他腦中——
冒充王室血脈,可是誅九族的欺君大罪。
他這一把是賭得太大了,但是他並沒有後悔,反正他也沒有九族可誅,就算將來東窗事發了,要命就是一條,沒什麼可怕的。然而,如果一切順利,沒有被揭穿身份,那麼他的命運將徹底翻轉了,怎麼說他都相信自己賭得很值得。就算王府裡那些假額娘、假弟妹們不接受他,他也絲毫無所謂,反正他要的從來不是感情,他真正在乎的是能不能擁有榮華富貴的生活,讓他從此不用再顛沛流離。
「大阿哥,王爺請您到前廳用晚膳。」
門外響起小丫鬟如燕的輕喚聲。
「你去回稟王爺,說我身體不適,可能是水土不服,沒辦法去了。」他慢慢將長命鎖和寶珠收入玉匣內。
「是。」
「等等。」他突然想起什麼,出聲喚道:「我不去吃飯,你仔細看看福晉有何反應,回來告訴我。」
「是。」
聽如燕的腳步聲走遠,他不禁在心中冷笑。
不和「家人」一道吃飯並不是他害怕看見福晉那張晚娘臉孔,而是有心想試探她對自己的忍耐限度。倘若她不在乎,表示她根本無懼於他的存在,也意味著或許願意試著接納他,那麼他就會安安分分地住在府裡,不玩花樣,與這些假親人們和平共處。不過,福晉要是震怒了,並且在王爺面前敷落他的不是,那就表示她非常在乎他,在乎到將來有可能想盡辦法都會把他趕出王府去,那麼,為了保住自己在王府裡的地位,他勢必得傾全力對付她,看看鹿死誰手了。
不一會兒的功夫,如燕捧著一籃食盒回來。
「大阿哥,這是四格格親自給主子裝的飯菜,主子要不要起來吃一點?」
「四格格?」永琅微愕地坐起身。「你是說月音嗎?」
「是呀!四格格聽說主子身體不適,很擔心呢,吩咐奴才一定要請主子勉強吃一點東西再休息。」如燕邊說邊把食盒一一擺好在桌上。雖然如燕才十三歲,但已經被訓練得手腳俐落了。
永琅看了眼桌上的菜餚,冷笑。這小姑娘倒是很認真地在「補償」他呀!
「對了,四格格還吩咐奴才把這個小人偶交給主子爺。」說著,如燕從懷裡取出一個掌心大的布人偶,雙手呈上。
永琅皺眉看著孩童模樣的可愛人偶,肚子鼓得大大的,胸腹上還繡兩個字。童年時,如虛長老教過他識字,但離開「虎跑寺」後,他就沒有碰過書本、寫過字了。不過,人偶上繡的「歡喜」兩個字,他碰巧識得。
想像著月音用溫柔的嗓音對他說著「歡喜」的模樣,他的心底竟泛起了奇異的騷動。
「這小人偶是從哪兒來的?」他的手指忍不住用力捏住小人偶的肚腹。
「是四格格親手縫的。」如燕笑答。「四格格手巧得很,能用絲線繡出一幅山水畫,縫個小人偶對她來說簡單著呢,用不著一個時辰就能縫一個出來。」
永琅低聲哼笑。原來只是她隨手縫出來的小玩意兒罷了。
他把小人偶往床角一丟,起身坐在桌前吃飯。
「我問你,福晉有什麼反應沒有?」他問道。
「有,主子沒去用膳,福晉可生氣了。不過王爺很著急,一直問主子怎麼了?要不要請大夫瞧瞧?奴才回了主子交代的話,說也許是水土不服,應該不太要緊。」小如燕如實說著。
「嗯,你回得很好。」他點點頭。
如燕開心地笑笑。
「你說福晉生氣了,她罵我什麼了嗎?」他問。
「福晉罵主子……」如燕猶豫著不敢說。
「沒事,你儘管說,我不會責罵你。」
「可是福晉要是知道奴才亂傳話,會把奴才打死的。」如燕年紀雖小,但是在王府嚴格的教導下,知道奴才們不許向主子亂嚼舌根的規矩。
「王爺要你來伺候我,你難道不該向著我一點嗎?福晉罵了我,我要知道她罵了些什麼,以後才知道應該怎麼做啊!」
如燕聽著,覺得也有道理。更何況王爺十分心疼眼前的新主子,若把新主子爺照應好了,王爺說不定會大大讚賞她呢!
「主子聽了可別惱,福晉罵主子……給臉不要臉……」她只揀了一句說,其實福晉還罵了些更難聽的話,可她不敢照實說出來。
永琅聽了不怒反笑。
「好,我知道了,你下去吧。」他慢條斯理地吃著廚子精心烹調的菜餚。
「是。」
如燕一走,永琅的臉色立刻沉了下來。
給臉不要臉?看來福晉確實非常憎惡他了。想起她看自己的眼神,就像看著一隻臭蟲那般的厭惡,誰會喜歡臭蟲整天跟自己生活在一起?
他相信,總有一天她一定會想辦法把他趕出府去。
這場賭局都已經玩得這麼大了,他怎麼能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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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沒有看見大阿哥?」
月音問著迎面而來的兩個僕役。
「沒有。」僕役搖搖頭。
月音又往後花園尋找永琅去。
雖然大哥對她說話的態度十分冷淡,渾身又充滿一股邪惡妖魅的氣息,讓她想親近他卻又感到畏怯,但是她才對他說過要好好補償他失去的一切,怎麼能因為害怕靠近他而毀壞自己對他的承諾?
今日正好容音過壽,府裡大大小小都聚在前院看戲玩樂,獨獨沒見到大哥永琅。阿瑪派下人們去找,竟然到處都找不到,問守門的僕役,也沒人看見永琅外出,他竟不知道躲哪兒去了?
看著全家人和樂融融地聚在一起,一片歡笑熱鬧,她覺得永琅也應該分享這一份和諧歡樂的氣氛才對。
趁著一齣戲唱完,眾人忙著品茗聊天時,月音悄悄起身,從人群裡溜出來,四處尋找永琅。
「大哥——」
月音一路找到了堆滿雜物的後院,四下張望著。
忽然,一個人影從後院一棵榕樹上躍下來,落在她身前。
「啊——是誰?」月音嚇得驚叫出聲。
「是我。」
「大哥?!」月音吃驚地呆看著永琅。「你……你在樹上幹嘛?」
「休息。」他淡然瞥她一眼。
「在樹上休息?」她瞪大眼,無法置信地看著他。
「找我什麼事?」他低下頭揉著眉心。
「今天容音姊姊過生日,前院很熱鬧,你怎麼沒過去?」
「我去,應該會壞了不少人的心情,還是不去也罷。」他雙臂環胸,懶懶地抬眸盯著她。
「可是……你不在,阿瑪他一直惦記著你,老是心不在焉的,你就去熱鬧熱鬧吧?一會兒上的是我點的戲——『鴻鸞禧』。一起去看吧?」她那雙晶瑩大眼充滿了熱切之情。
「『鴻鸞禧』?」永琅挑高了眉。「是那出金玉奴棒打薄情郎嗎?」
「是呀——」月音點點頭,驀然想到了什麼,驚愕地搗住了口。老天爺呀,她怎麼會點了一出乞丐戲?
「月音妹妹是專程為我點的嗎?」他傾身注視她,故作驚喜狀。「若是月音妹妹專程為我點的,那我非去欣賞不可了。」
「不、不!不是的!」月音嚇得連忙澄清,慌張地扯住他的手。「不要看了,其實那個戲班子演得不太好看,咱們不要去看了!」她懊惱地蹙起秀眉,極力阻止,就怕永琅真的去了,豈不是正好給額娘機會對他指手劃腳,把他給譏嘲死嗎?唉,她怎麼會蠢到點了這齣戲呢?
「你緊張什麼?」永琅哼笑。「我不會傻到去聽你額娘冷嘲熱諷,我一個人在這裡自在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