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秋風醉
他停頓幾秒,了然道:「那群不知輕重的笨蛋誤拔虎鬚了,是不是?」
「你知道?」她訝異。
「也不是頭一次發生了。」他在她身旁坐下。「你來找我的?」
她點點頭。「有些關於配件的問題,我想跟你再確認一下。直接從學校過來沒碰到你,他們說你會很快回來,我就等了一下。」
他瞥眼大門。「他們出去多久了?」
「十來分鐘吧。」想到他適才習以為常的語氣,她問:「放任他們這樣好嗎?」
「看來是該強權干涉一下了。」他笑著搖頭。「驢子不在,生態平衡被破壞才會這樣。有她在的話,小虎會逞強,逞著逞著,就真的強了。」
她睜大眼,噗哧一笑。「哪有這種說法的,沒聽說過。」
「等驢子回來,你就可以長見識了。」
「她去哪了?」
「去美國洽公。有個大公司要買下她寫的軟體,她是那方面的天才。」
她吃驚,沒想到這裡臥虎藏龍。「她是個怎樣的人?」被勾起了興趣。
「嗯……」他想了想。「也是個很有趣的人。」
「又是有趣?」她取笑他:「你的形容詞未免太貧乏了。」
「這叫言簡意賅。」見她一臉不認同,他抬高一邊眉。「這麼不服氣,那換你來形容看看……來,形容我好了。」雙手環胸,氣定神閒,不怕她挑戰的樣子。
「你?」她不假思索道:「你是個暴君哪。」
怎麼樣,這樣有沒有言簡意賅啊?她的眼神這樣問他,她的嘴角似笑非笑,她的臉上眉飛色舞,他幾乎可以聽到她藏在齒後的笑聲,該會讓人牙癢癢,但他望著望著,笑意凝聚,胸口熱熱的,居然覺得她這神氣活現的模樣好可愛。
想到從前聽她哥哥描述,他知道她固執又好強,而且不大喜歡接近人群……這裡對她來說,會不會太刺激了點?
「那些團員很愛胡鬧,不過沒有惡意,你別被他們嚇到了。」
她搖搖頭。「不會。」
她的確不愛待在太熱鬧的地方,但不知為何,像剛才那種情況卻不討厭,也許是因為可以自在地當個觀眾,不怕被迫加入,且置身事外,有時看他們那樣胡作非為,是還滿有……咦?
「你想到什麼?」沒錯過她臉上一閃而逝的訝異,他感興趣地問。
「發現自己……好像比想像中還有適應力。」
「那好極了。」他笑了一聲,看著她,又想到他們兄妹感情甚篤,如今她哥哥不在了,這年輕女孩一個人,是不是很孤單?
身旁,寬大沙發上,她顯得嬌小,激起他的保護欲,那只靠著扶手的手掌,比自己小上那麼多,卻仍努力試著掌握人生方向,一個人堅強……
心生憐惜。他的注視變得柔和,很想為她做些什麼,於是開口說:「喜歡這裡的話,以後有事沒事,隨時可以來晃晃。」
這個邀請使她感到窩心。「不會妨礙你們排練嗎?」
「怎麼可能?巴不得多個監督。」
「要是連惡魔團長都沒辦法了,還有誰能勝任。」她笑道。
「這麼小看自己?那你一定不知道,連很少贊人的瑞比,也說你是匹黑馬。她還準備了見面禮要送你,只是上次臨時碰到你,沒帶在身上。」
什麼?她驚愕,那個看似不好親近的瑞比?「什麼樣的見面禮?」
他露出神秘微笑,賣個關子:「猜猜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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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袋親手種的番茄,是那意想不到的見面禮。
瑞比,Rabbit,在《小熊維尼》裡是只熱愛園藝的嘮叨兔子;輕風舞團的瑞比,家也有片小菜圃,人卻相當寡言。
「你不知道哦?瑞比是兼職作家,還出過幾本有關蔬果和香料的書呢。」小虎笑呵呵指自己。「至於我嘛,我的正職是soho插畫家,有沒有驚奇到?」
不光是他,幾乎所有團員都另有正職,業餘參加舞團全出於一股熱忱。
輕風舞團每年固定有二至三場的大型公演,籌備的空窗期照常營運,除了接小案子,也主辦舞蹈課程……將這些內情一一講解給她這新鮮人聽時,小虎自覺資深,頗為自得。
那天沒別的事,丁薇霓待在舞團邊看排練,邊做鑲珠子的練習,等人走光了,一看表,都晚上七點多了,她也準備跟聶鳴鋒道別。
走到房前,見房門虛掩,光線透出,她怔了下,推寬門縫覷目一瞧,發現他躺在沙發上睡著了。
輕輕推門而入,她佇立咖啡桌邊,凝視那張睡臉。他肘底還壓著卷宗,幾張紙散落胸前,使她不禁猜想,他是不是連在睡夢中都在思索著舞步?
直是個工作狂。她在心中置評,嘴角彎彎的,偷笑。
躡手躡腳上前,動作輕微地把沙發邊的小燈關上,她退出房,走出屋,剛按下電梯按鈕,忽聞聲響,訝然回頭,見到那扇剛被自己關上的大門打開,他倚在門邊,平時湛然有神的雙眼此際微瞇著睡意,像只傭懶的大貓。
心中直覺的形容令她眼底浮現笑意。「我吵醒你了?」
「沒有。」他用手指順順睡醒微亂的頭髮,懶懶笑道:「腸胃才是我的鬧鐘。吃過飯沒?這附近有家北平館子還不錯,一起去?」
比起已吃膩的便當店,這實在是個誘人提議,她眼睛一亮,欣然說好。
待他梳洗完畢,他們相偕到飯館,點好了菜,侍者端上幾碟小菜問他們需不需要,她想徵詢他的意見,一回頭卻見他已拿出帶來的資料在翻閱。
「團長。」她喚回他的注意。「你有沒有想要的小菜?」
「我無所謂。你喜歡什麼儘管拿。」他抬頭,對她歉疚一笑,用下巴比比手上的資料。「明天要跟舞台設計師開會,得今天把設計圖趕出來。」
「沒關係,你忙吧。」打發了侍者,再回過頭,見他的模樣認真忘我,似已對週遭一切渾然不覺。她單手支著下巴注視他,且看他打算這樣勤奮到何時為止?
過了一會兒,上菜了,以為他總得支開工作開動了吧,想不到他還是忙著看資料,本能地拿起筷子,心不在焉地吃著東西。
還真是一點時間也不肯浪費,她在心中嘀咕。
當桌上的菜快吃完時,她驀地起了壞心眼,拿起桌上的辣椒罐,偷偷加了好幾匙到他盤裡,再假裝若無其事地竊笑觀察他。
只見他夾起一個被辣椒染得紅艷艷的鍋貼放入口中……咦!她驚愕極了,因為他竟似一無所覺,連眉毛也沒動一下,不停筷地繼續吃。
怪了,難道他的味覺也隨分心而失靈了嗎?離開飯館時,她還在納悶;走到路口前,他忽然開口說:
「我嗜辣怕酸,下次你加醋會比較有效。」語帶促狹。
噢!她瞬間面紅耳赤,難忍尷尬。太好笑了,怎會以為他真沒察覺?想起先前的行徑,她也不懂自己為何突然這樣孩子氣……「對不起。」
見她低著頭,像個愧疚認錯的孩子,他笑了,輕輕一拍她肩頭。「跟你鬧著玩的。是我不對,再怎麼忙,找你吃飯也不該只顧著其它事。」
她搖搖頭。「無所謂。我向來習慣一個人吃飯。」
這話讓他胸口一緊,她接得這麼順口,不以為意的態度更教他在意。
她一個人住吧?平時有沒有好好吃飯?有好好照顧自己嗎?隨即感到好笑,她又不是三歲孩兒,夠大夠獨立了,哪用他來瞎操心?明知如此,可就是忍不住微揪了心……
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幹嘛呀,把自己說得這麼可憐,活像在博取同情,明明沒那個意思的……她訕訕地想辦法解釋:「我……我的意思是,我喜歡一個人吃飯,輕鬆沒有壓力……一個人吃飯,是種享受……你不覺得嗎?」
以為他會認同的,看他忙成這樣,想必覺得跟人吃飯既麻煩又浪費時間吧?
沒想到他卻回答:「不覺得。」他覆額歎息。「我覺得一個人吃飯,空虛又寂寞,看著毫無營養的電視新聞,讓我食不下嚥;對著繁重的工作,讓我食不知味,還會悲慘地犯胃痛……所以,以後有空的話,常常陪我吃飯吧。」
聽他說得煞有其事,她不由得笑了出來。
怎麼可能相信他!看他的表現就知道,工作是他最好的下飯菜。當然,她也知道,他是為了她才故意這麼說的……
這個男人真奇怪,在工作上嚴厲不近人情,私下卻會在不經意的地方展露溫情,讓她這麼感動,胸口泛著微甜的暖意。
「唉,那好吧。」她故意擺高姿態。「就當做善事,我答應你。」
兩人的視線撞在一塊,嘴巴跟著一起笑了,這「笑」逐漸擴大,最後演變成開懷大笑,嘻嘻哈哈不可收拾,連暗濛濛的夜色也跟著詼諧起來。
這一刻的快樂,如果非要有個理由,他會說,那是因為她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