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楚月
蔣孟生說得很對,她反駁不了。
「唉,你說得這麼現實,會讓人對愛情絕望,不過我相信還是有很多感人的愛情,只是你剛好沒看見。」
「那還真是不幸,什麼悲慘的事情都被我看見。」他冷諷。
「話也不是這麼說的啊,做人應該要樂觀一點,樂觀進取是最好的人生態度,你真的要積極一點。」
「我已經夠積極上進了。」蔣孟生臉色忽變。「咦,有一股濕濕熱熱的感覺……」
「什麼?」她立刻低頭,聲音卡在喉嚨,臉色大變。「湘湘尿尿了。」
「妳沒有幫她包尿布嗎?」
「我想包啊,可是她一直亂動,我怕太用力會抓傷她,所以……」
「不要再解釋了。」他的褲子已經濕了一大片,立刻抱起湘湘起身。縱使他看起來很生氣的樣子,聲音依然不慍不火,只是臉色有點難看。
一團亂的結果是,蔣孟生進廁所脫下長褲,江少儀翻找她哥哥的褲子給他換,等他換好進入她的房間看見她仍在和尿布大戰,他又接手她的工作,三兩下便換好尿布,江少儀看得直拍手稱讚。
「蔣孟生,我覺得湘湘好像很喜歡你耶。這樣好了,待會兒我負責煮飯,你負責幫我照顧湘湘好不好……我們就這麼說定了喔。」她完全不給他拒絕的機會,一溜煙就逃走。
蔣孟生歎口氣,抱著湘湘步出她的房間,一個小小的身影又閃過他的眼前。
第7章(2)
等他坐定在客廳裡,容容才慢慢一小步一小步靠近,不過是走一步,微退半步,閃閃躲躲。
蔣孟生完全沒有理她的意思,試圖要讓湘湘入睡,可是湘湘不是他的下屬,沒有辦法他一個口令一個動作,她不肯睡就是不肯睡,又開始哇哇大哭。
他完全沒轍,可是他並未露出一絲嫌惡的表情,只是不停哄著,一會兒後,他察覺有人拉扯他的褲子,他低頭看,是容容,她手裡還拿著奶嘴。
「妹妹要吃奶嘴。」
他接過奶嘴,塞進嬰兒的嘴裡,果然換來她的安靜。於是他對容容說了一聲謝,容容顯然嚇了一跳,低了頭。
「怎麼了?」
「叔叔,你不會打湘湘吧?」容容怯生生地問。
「我為什麼要打湘湘?」事實上他從不打人。
容容抬起頭,無辜的眼睛眨巴眨巴。「因為、因為湘湘哭,爸爸就會打她。」
「我不是妳爸爸,不會打湘湘,就算是其他人也不會亂打人,只有妳爸爸才會,聽得懂我說的話嗎?」
容容似懂非懂,還是用力點頭。
乾媽對她們很好很好,這個叔叔是乾媽的男朋友,雖然不太明白什麼是男朋友,不過應該也是好人,至少湘湘剛才哭的時候,他並沒有動手打湘湘。
「妳喜歡爸爸嗎?」
非常不喜歡。容容用力搖頭。
「是不是很怕妳爸爸?」
容容拚命點頭,看得出她那雙眼睛裡盛滿極大的懼怕。
「那叔叔教妳,如果有一天,妳爸爸又打妳們的話,妳就趁他不注意的時候拿起電話,按一一○報案,跟警察說妳爸爸打妳,警察就會派人過來帶走妳爸爸。不過,如果妳不想妳爸爸被抓的話,可能就會繼續被打,妳自己想想看吧。」
在一旁偷聽的江少儀差點昏倒。蔣孟生竟然將容容當作一般人在教,甚至還用近乎威脅的口吻要她自己想想看,這樣算是教嗎?
「爸爸被帶走,是不是永遠都不會回來了呢?」容容嘴角稍稍揚了揚。
「如果妳希望他不要回來,當警察來帶走妳爸爸的時候,妳就要哭得很大聲、哭得很用力,將妳曾經被打的傷給警察看,懂嗎?」小孩子應該是最怕熱了,可是容容依然穿著七分袖的衣服,還穿著長褲,緊緊包住自己,事實一清二楚,連猜也不必。
容容扁了扁嘴,「可是……爸爸比較常打媽咪,他要打我的時候,媽咪也會保護我,是媽咪比較可憐,有一次爸爸還抓媽咪的頭去撞牆壁……」說到印象深刻的事情,容容又低低哭泣。
江少儀背抵著牆壁,捂著嘴,眼眶也泛紅。
蔣孟生歎了口氣,輕輕將容容拉近,摟著她哄道:「乖,別哭。如果不想再看見爸爸,叔叔教給妳的方法就要記住,這樣才能保護媽媽和妹妹,知道嗎?」
容容趴在他腿上啜泣好一會兒後抬頭,「叔叔,你好好喔,為什麼你不是我爸爸?」
「因為我喜歡的是妳乾媽不是妳媽咪。」
「可是媽咪很漂亮啊,媽咪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媽咪。」
「妳乾媽不漂亮嗎?」
「嗯,乾媽也很漂亮。那叔叔會和乾媽結婚嗎?你們結婚以後,你也是我的乾爸了耶!」為了這樣的小事,容容開心不已。
蔣孟生摸摸她柔軟的頭髮,「這種事,妳就要去問妳乾媽了。」
「乾媽!」容容立刻衝進廚房。「乾媽!妳和叔叔結婚好不好?」
「好好,以後好不好?」江少儀假裝忙碌還是不敵從背後抱住她的容容。
「以後是多久?」容容追問,頗有打破砂鍋問到底的精神。
「就是……啊!水燒開了,乾媽去關瓦斯爐,妳先去找叔叔。」她很快又將燙手山芋扔掉,她不喜歡騙小孩,因為騙那麼單純的小孩,她的良心會過意不去。
容容很聽話,乖乖離開廚房。
江少儀在廚房又忙了一陣子才走出來,沙發上躺平了兩個,蔣孟生則是靜靜注視著她們。
「睡了啊?」
「嗯,都很乖。」蔣孟生朝她伸手,她毫不遲疑走近,立刻被他抱在懷裡。
「你真的很厲害。」
「有嗎?」
「容容第一次看見我爸的時候,還花了好幾天的時間才能習慣我爸的存在呢。」
「也許……是因為我們有著相同的傷痛吧,她能感受到,所以才願意親近我。」
「每當容容問我她爸爸何時不會再打人,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因為我勸過小雲好幾次,她總是說丈夫一定會改變,所以我只能告訴容容,再等一下、再等一下,可是等了好久,她依然生活在那種環境中,比起我這種幾乎是說謊的方式,你的實際建議就好得太多了,我希望她們姊妹倆能盡快離開那種混賬!」
「會打人的人絕對是累犯,妳同學不肯離婚,絕對會出事的。我不是在危言聳聽,因為……打我的繼父可從來沒在乎我只是個才五歲的小孩,當他不高興的時候,任何物品都能變成他想要打我的武器,甚至連書本也能砸到我頭上,他想打就打,完全不將人當人看。」蔣孟生淡淡陳述,完全沒想到有一天也能用這種帶有自嘲的口吻說起這件陳年往事。
「你媽都沒有保護你嗎?」江少儀雖然有猜過他的過往,卻沒想到會是如此痛苦。
「她只為她自己而活,換的男人一個比一個垃圾,最後一個甚至有動手打人的習慣。她自己躲都來不及哪可能會保護我,為了逃走,她很乾脆也不帶我離開,將我丟在那個男人的身邊,任我自生自滅,當時我才五歲,根本逃不了,如果不是有一次我被他打得腦震盪昏迷送進醫院,事情終於爆發開來,我現在也不可能在這裡陪妳了。」
江少儀禁不住牢牢抱住他,眼眶也泛紅。
「我跟妳說這些不是要妳為我感到難過,而是要當作妳的一個借鏡,會打人的人永遠都不知悔改,他們會有一百個道歉的理由,更會有一千個打人的借口,永遠都別相信這種混賬!」蔣孟生沒有咬牙切齒,只是冷靜地陳述。
「後來呢?他有再打你嗎?」
「沒有,我母親那邊的親人一直在找我,後來我大舅發現我在醫院後,隨即將我帶回家,那個男人也被送進監獄,之後下落不明。我的母親總是坐享其成,喜歡不勞而獲,也不愛工作,所以和親人離得很遠,因此等到有她的消息,也是在她去世以後……她是出車禍死的,跟一個毒販死在一起。」察覺她的淚水淌在他臉上,他輕聲淺笑。「放心,我已經不會再感到難過,反正這是我的命,我只要現在過得好就好了,而且坦白說,我對過去的事情甚至也想不太起來了,唯一記得的是她扔下我的背影。」
冷漠毫不在乎的身影。
他永遠都忘不了他唯一能依靠的母親竟然狠心將他扔下,完全聽不見他聲嘶力竭的喊叫,最令人絕望的事情莫過於此。
江少儀不再說話,心痛他曾經受過的痛苦,只是靜靜摟著他。
「我算很幸運了,有的小孩在遭受這種凌虐之後,僥倖活下來的也會人格扭曲,因為舅舅、阿姨都很照顧我,才慢慢導正我的性格,只是我還是有部分無法改變的偏激存在,我……」他始終隱藏得很好,就怕有一天會不小心曝光。
「你很溫柔,是個好人!」她搶口道。
「是嗎?」凝視她為自己感到傷心的容顏,他溫柔得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