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夏洛蔓
「好像真的醉了,我躺一下。」他閉起眼,往沙發一側躺下,禁制自己再看她,禁制任何不該有的想像。
紀雪容住的是兩房一廳的公寓,沒有多餘的房間讓他好好休息,只能委屈他在沙發上睡覺。
她從房裡拿出輕蓬的羽絨被,覆蓋在他身上,幫他將眼鏡摘下,擱在茶几上,半跪在一旁,靜靜地望著他的臉。
「你也去休息吧……」他說,一隻手臂橫架在眼窩上,渾身躁熱了起來。
「嗯,需要什麼再叫我。」被他發現自己還沒離開,她耳根紅了,連忙起身,幫他將燈調成微弱的亮度。
客廳陷入昏暗,陸子農調整鼻息,穩定心神,微醺中,腦袋卻仍十分清醒。
耳邊傳來紀雪容在浴室裡沖澡的水聲,空氣中飄浮著屬於她的香氣,他像個癡心到變態的男子,貪戀地抓取這個空間裡,陌生卻又熟悉的點點滴滴的她,拼湊著這些年來,她的生活。
這些他無緣參與也無法想像的畫面,此時清晰地呈現在眼前。然而,他仍舊只是個過客,接觸得愈多,只是徒增離開時的難度。
水聲停歇,四周恢復寧靜。
夜,漸漸濃了,陸子農了無睡意,睜著眼讓自己只是空白。
平常的他不大去想紀雪容,只將她擱在心頭,感覺得到她的存在,但是,他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不刻意地傷春悲秋。日子得過,工作得做,沉淪於過去於事無補,對身旁的人也是一種精神折磨。
他看來總是那樣平靜,那樣從容不迫,其實,這只是一種技巧,在經過那麼多年的反覆練習,學會了與思念共處但不影響生活的技巧。
不過,再次與她相遇,受到的衝擊,比想像中還大,就如平靜的海面,突然掀起波濤巨浪,瞬間,讓人措手不及地毀滅了一切。
他愈來愈沒有勇氣測試自己的理智。
喀啦……
輕輕地,寂靜中發出開啟門把的聲響。
陸子農迅速地閉上眼,假寐。
紀雪容踩著軟底的室內拖鞋,悄悄地走到客廳,來到陸子農身旁。
她,也睡不著。
只是想待在有他的地方,哪怕這短短幾個小時時間,根本補不回兩人之問太多的空白,她還是萬般珍惜。
她不知道,明日之後,她會不會就失去了再去找他的勇氣,他們兩人會不會就此擦身而過,再也毫不相干了……
想到這,她忍不住潸然淚下。
為什麼就是無法開口告訴他,她想回到他身邊.告訴他,最愛的是他,分手多年,只是讓她更加確定自己的感情,她後悔當年的輕率,後悔當年的不懂事。
也許,他會張開雙臂溫柔地接納她,但是這樣的結果是不是他想要的,他不會告訴她,她也將永遠不會知道。
愛情,最難過的一關就是悲觀的不安。
因為自己曾在自我欺騙的狀況下接受別的男人的感情,她無法下假想,即使他接受她,心裡卻仍無聲地擺著另一個女人的身影,她的自私將剝奪他追求真愛的機會。
所以,她開不了口。
可是,她又放不了手……
「嗚……」她不小心哽咽出聲,連忙搗住自己的口鼻,屏住呼吸,觀察他有沒有醒來。
幸好,他睡得沉,沒有被她吵醒。她安心地將臉枕在他旁邊,輕聲地對他說出一直沒有機會說的三個字。
「對不起……」
陸子農閉著眼,聽到她那一聲「對不起」,連最後一點期待的空間也沒了。她知道了他忘不了她,無法回應他的感情,卻又無法明白告訴他,不要再等她黑暗中,他假藉熟睡中翻個身,伸出手掌覆住隱隱發熱的眼眶。
他懂,他不會讓她為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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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過去,新聞中開始報導陽明山上繁花盛開的景況,假日,成串的車輛像積木般,一輛接連著一輛。
這是有人作伴,還有玩興的炫耀,即使卡在車陣中動彈不得,也比呆坐在家裡看夜間新聞,望著電視螢幕中的塞車報導來得幸福一些。
紀雪容無聊地看著不斷重播的新聞,避免再想起陸子農。
倪巧伶的追求成功了沒?他們兩個人開始交往了嗎?
她沒敢去問。
用一種接近心死的灰敗心情被動地等待,龜息地度過沒有工作、沒有應酬,無所事事的下班時間。不去探問他的近況,彷彿這樣可以少耗點心力,可以不再受情緒起伏的折磨,她怕痛,從小就是這樣。
一根細細的針頭都可能令她嚎啕大哭,更何況愛情裡的水深火熱。
她只是暗自做了一個決定,一旦知道陸子農答應和倪巧伶交往,對他的這份感情,會永遠埋在心裡,由衷祝福他們,在這之前,她選擇被動地等待。
然而,她並不知道陸子農在那一個夜裡,徹底地放棄了,放棄任何一點想要接近她的念頭。
她的等待,遙遙無期。
蔣拓眼見兩人重逢的火花就這樣莫名其妙地熄了,除了惋惜,卻無能為力,要再多說幾句什麼,他跟陸子農多年的友誼恐怕也要一拍兩瞪眼了。
這東西,有什麼道理?就算古今中外多的是愛情範本,一旦落到自己身上,就是找不到一套明確的指引手冊。
紀雪容為自己倒了杯紅酒,待會兒上床會好睡點。
手上翻著女性雜誌,電視開著,只是不停地換頻道,好像很忙,卻什麼都沒聽進去、看進去。
轉換頻道的空檔,她隱約聽見一種奇怪,窸窸窣窣的聲響。她將電視轉為靜音,側耳傾聽,赫然發現那聲響來自大門。
莫名地,心中升起不祥的預感,恐懼竄了出來。她捧著心,悄聲走近大門,從貓眼向外看去。
只見門外一個蓬頭垢面的男子低頭想撬開她的門鎖,她的心臟一下子急速跳上來梗在口中……
發顫地倒退幾步,慌張中抓起手機,衝進房間,將房門、浴室都反鎖,打電話給陸子農。
電話響了兩聲便被接起。
「子農……子農,你能不能來我家一趟……」她抖著嚇到失去起伏的聲音,整個人抵在浴室門上,雙腿開始發軟。
「發生什麼事?」陸子農聽出她聲音的異樣,急忙拿起外套就要往外衝。
「誰啊?去哪裡?」紀雪容從陸子農手機裡,聽見倪巧伶的聲音,心,瞬間凍結。
「子容,告訴我,發生什麼事?」陸子農沒有回答倪巧伶的問題,從大衣口袋裡掏出車鑰匙,按下電梯按鈕,腦中閃過各種不好的畫面。
「沒有……沒什麼事……你不用過來了……」她咬著唇,忍著恐懼,忍著失去依靠的悲傷,決定自己解決。
她明白了,不能再麻煩陸子農了……
「你別動,我馬上過去!」他走進電梯,通訊,也因此斷了。
紀雪容吞了吞所剩無幾的口水,看看四下有什麼能夠保護自己的器具。不能讓那個歹徒進屋裡……萬一他不只貪財還……
她害怕地貼著門板傾聽外面的動靜,因為隔著一個房間和客廳,完全聽不到。
雖然害怕,但是,弄清楚狀況也是避免恐懼的方法,也許,對方不知道屋裡有人,出聲嚇嚇他,可能就逃走了。
她深吸一口氣,打開浴室的門,接著再躡手躡腳走到房門邊,再聽。
叩叩叩……
天啊!那人居然膽大到弄出這麼大的聲響,再過幾分鐘,他可能真的會衝進門來!
時間緊迫,她一鼓作氣,打開房門,跑向廚房,拿起一把菜刀和一個長柄鍋子,緊緊地護在胸前。
一步、一步,缺氧地移向門口。
想到那個可怕的男人和自己只有一門之隔,而且,愈來愈肆無己心憚地捲動門把,她怕得連眼淚都掉不出來。
鏘鏘鏘!
她用菜刀敲響鍋子底部,試圖嚇阻歹徒。
「開門!」那歹徒聽見有人在屋裡,居然要她開門。
「你是誰?想幹麼?!再不走我報警了喔!」她面對著鐵門,擺好架勢,等著萬一那歹徒真的撬開門,她就跟他同歸於盡。
「他X的,我是誰?!不開門等等讓我進去我就XX你!」
聽見那對方粗鄙的用語,紀雪容原本白皙的膚色已經轉為蒼白,但她還是勉強擠出嚇阻的大嗓門。
「你敢進來,我就一刀砍死你——」
「臭娘們,皮癢啊?是不是太久沒@#。%……」
那男人滿口不堪入耳的穢言,紀雪容在心中驚聲尖叫,卻不能表現出害怕。
心跳快到無法負荷,她開始耳鳴,有一瞬間,完全聽不到聲音。
四周寂靜地教人毛骨悚然,她緩緩往前移動一步,想要看看那個男人是不是已經走了……
砰!砰!砰!
當她正準備探看門外狀況時,那男人突然瘋狂地撞門,那聲巨響,彷彿利刃狠狠地刺入了她的胸腔,每一次衝撞就讓紀雪容嚇得魂飛魄散。
她得搬家……搬到二十四小時有經委看管的大樓。如果,還能活到明天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