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夏洛蔓
「剛搬新家,睡不習慣?」陸子農抬頭望他一眼,笑了下,又低下頭繼續寫程式。
「知道我過年才搬新家,都不送賀禮來的啊?」
「你不是嫌我挑的禮物沒品味?不然我預備打塊『宅心仁厚』的區額讓你掛在大門口。」
「你真敢送來,我就掛上去。」蔣拓大笑,拉了張椅子在他旁邊坐下,晃晃手上的熱咖啡。
他接過來,諂媚地說:「如果沒有你,我都不知該怎麼活。」
「少來,這種嗯心的話留著跟你女朋友說。」
「你現在借我多練習幾次,以後會說得順口點。」陸子農只是不愛說話,並不是反應慢。
「進展如何?」蔣拓看了看陸子農的螢幕,知道他還在修改「耀光企業」的程式。
「大概再兩、三天吧!」
「誰管你程式進展,我是問你跟雪容。」蔣拓受不了地往椅子一靠,環著胸,一副打算興師問罪的姿勢。
「能有什麼進展,都說了她有男朋友的。」
「她親口跟你說的?」
「沒有,不過我知道。」他敷衍地回答,不想觸碰這個話題。會痛。
「既然她沒提,你自作個聰明什麼?」
「反正我就是知道。」陸子農打開熱呼呼的咖啡杯蓋,啜了口。
「好,既然你說她有男朋友,你程式改得這麼拼又是為什麼?」
「早點改好,早點測試,早點結案,不然咧?」陸子農不解地問。
「你豬頭啊,當然是拖他個三個月、半年的,好好利用這機會培養感情,把她搶回來啊!」蔣拓真想撬開他的腦袋,看看是不是除了程式蠶言外,裝的都是豆腐。
陸子農沉默了,這樣的事他辦不到,她要的幸福他給不了,怎麼可能去破壞她現在的幸福?
「等你程式交了,是不是就找不到理由跟她聯絡,然後,只要她快樂,你就一輩子做你的鴕鳥?」蔣拓繼續損他。
「阿拓……」陸子農痛苦地閉上眼。他就是不願去想,為什麼蔣拓卻偏要將他撕扯得鮮血淋漓?
「我是你朋友,瞭解你,當然我的心也偏你啊!」蔣拓氣急地說完,又軟下聲調。「也不知道上輩子欠你什麼,好不容易看你這陣子整個人都精神起來,當然希望以後的每一天都能這樣。」
「我知道你關心我,我很好,有你這個朋友這輩子我就滿足了。」陸子農笑了笑,拍拍他的肩。「我可沒辦法什麼都滿足你……」
蔣拓白他一眼,故意講雙關語。「放心,我不會對你下手的。」兩人相視大笑,笑完蔣拓又搖頭。
「說真的,先搞清楚,如果她真的幸福,那我當然也不會硬要你去把她追回來,但是,重點是,不要用你那顆悲觀的腦袋去猜測任何事,用問的。」
「……」陸子農扒了扒頭髮,沒有答應蔣拓。他從不承諾做不到的事,而這件事,他開不了口。
雪容是那樣的冰雪聰明,他一問,她便知道他的心情,也許,又將再一次從他眼前消失。
「早點休息吧,公司還靠你這棵搖錢樹撐著,別給我太早過勞死。」蔣拓見他沒救了,多說無益。往他肩上一槌,站起身,離開了。
辦公室裡又恢復寂靜。
陸子農望著螢幕,想著——
雪容,現在幸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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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情人節過去,陸子農的程式也已完成。
他利用上班時間到「耀光企業」更新程式,也將新設計的網頁掛上去,到倉庫教導基層作業員如何操作新功能,又回到公司教導其他部門員工,最後附上兩份圖文並茂的操作手則。
他的溫文儒雅、他的耐性以及如微風般和煦的笑容、低沉的嗓音,瞬間擄獲了年輕女孩的心,和他接觸過的人,莫不竊竊私語,以為是軟體公司新來的業務,作風較大膽的,已經主動向他請教私人的電腦問題,接著圍上更多鼓起勇氣的人。
陸子農耐心地一一回答女孩們的問題,待一切事情處理完後,都已經接近下班時間。
一整天,紀雪容只能站在人群之外,眺望著他。
她為他驕傲,也與有榮焉,只是……突然之間,感覺離他好遠,一股失落油然而生。
「好了,我可以下班了。」陸子農笑著走向紀雪容的辦公室。
「謝謝你還特地花一天的時間教我們。」她微笑,心情卻十分沉重,莫名地慌亂。
「要跟我這麼客氣?」
「不習慣?」
「以為認錯人了。」
「呵……沒想到我在你眼中的形象這麼惡劣。」
「現在才想扭轉形象,已經來不及了。」他攤開手,表示遺憾。
兩人刻意說著不著邊際的玩笑話,笑得很牽強,但很努力。
就如同蔣拓說的,案子結束後,他便找不到理由打電話給她,而她更沒有立場貪戀他的溫柔。
捨不得結束,也不得不結束。
突兀的手機鈴聲戳破了那鼓脹的勉強,兩人同時移開膠著在對方臉上的視線,不行了……
「喂……」紀雪容接起電話。她的男友問她晚上能不能陪他出席酒會。
「晚上喔,呃……」她瞄了陸子農一眼,原本打算請他吃飯,答謝他的幫忙。
陸子農往門口移了一步,留在這裡聽她跟男友的對話,讓他喘不過氣來。
「我、我等一下再回電話給你。」紀雪容以為他就要離開,匆匆結束和男友的電話。但一對上他的眼,她卻又沉默。內疚、惶然、不捨……各種情緒拉扯著她的理智。
「男朋友打來的?」陸子農脫口問。
「嗯……」她快哭了,一顆心緊緊地被掐住,她不知道該怎麼辦,也不敢想她該怎麼辦……
「出來一天,我該回公司了。」陸子農得到了蔣拓要他弄清楚的答案,一個早就明白的答案。
他撐著平靜的表情,走向門口。該離開了,忍住不見她才是不打擾她生活唯一的途徑。再怎麼不願意,已成事實,對她的感情,六年前就該放下了。
「我送你……」紀雪容一個箭步,跟在他身後。
走出公司,等待電梯。
他望著電梯門上方跳動的數字,她望著他的背影。
叮!
清脆響亮的電梯抵達聲迴盪在大理石的走道間,彷彿敲響喪鐘,宣告離別的時刻到了。
「就送到這裡吧!」他沒有回頭,走入電梯。
轉過頭,按下一樓按鈕,關門。在電梯門緩緩關上的片刻,他看著她,揚起笑容。「保重!」
喀!
門闔上了,紀雪容的眼淚隨之奪眶而出。她無力地撐著牆面,瞼一低,整串整串的淚珠灑向地面,止不住。踉蹌地移往安全門,躲進鮮少有人出入的樓梯間,掩面痛哭,像個孩子。
這是上天的捉弄,在她以為早已忘了他的時候讓兩人再度重逢。
這是考驗,考驗她是一個對愛情忠貞還是見異思遷的女人。
這是懲罰,懲罰她當年的不知珍惜,懲罰她的任性,讓她在多年以後才明白,原來,一直一直,最愛的,還是他。
她久久無法平復悲慟,耳邊隱約聽見員工下班搭乘電梯時的閒聊。
她噤住哭泣的聲音,屏著氣息,等待所有人離開。
現在的她,不能出現在任何人面前。
就這樣,她在樓梯間坐了好久,直到四周都暗了下來,仍失神地呆望著前方。
此時,擱在身旁的手機又響了起來。
她已忘記要回男友電話的這件事。
「雪容,知不知道我一直在等你電話?!能不能去就一句話,我又不是非要你陪不可,別老是把我當空氣一樣,我的忍耐是有極限的。」她的男友一開口便氣急敗壞地質問。
「對不起……」才開啟乾涸的喉嚨,淚水又湧了上來。
「你在哭?」男友嚇了一跳。
「對不起……」她將臉埋在膝蓋上,不知該說什麼,只是一次又一次地道歉。這句話是向男友還是向陸子農說的,她已分不清。
「不能去也沒關係,何必哭,我也不是真的怪你……」
「我們分手吧……」悲傷中,她提出分手.她再不能用這樣的心情和男友交往,這是欺騙,欺騙他也欺騙自己。
「怎麼突然……」男友先是錯愕,而後像想到什麼,急問:「你是不是誤會什麼了?昨晚跟我一起吃飯的那個女的,只是我公司的同事,因為你沒空,我就隨口答應她吃飯的事,是她約我,不是我約她……」
男友以為紀雪容發現他還和其他女人有曖昧,連忙撇清關係。
她默默地搖頭,無力開口。
「雪容,不管你聽到什麼,就算看到什麼都不要相信,我只愛你一個,其他都只是交際應酬而已……」
聽到男友這麼說,她更覺罪惡感,這些年,她付出過真心嗎?還是只是順其自然地發展,可有可無地有個人陪伴,直到男友受不了冷落,自己離開。
她是個再冷血不過的女人,即使分手也不感覺難過,彷彿所有的溫度與痛覺,都在那一年冬天,凍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