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辛卉
因為,她壓根不記得自己寫過什麼,甚至還質疑他帶來的記事本,真的是她的嗎?
「夜泠。」堂司的大掌覆住她的手背,充當起陶藝教師,引導她正確的拉坯方法。「生病的事,為什麼不告訴我?」他低嗄的嗓音挾帶著氣惱與心疼。
她震驚,臉色刷白。
「你這個傻瓜!」他近乎歎息。看完記事本後,他遭受莫大的衝擊——
她總是為他著想,以他為重,在她內心飽受煎熬掙扎時,他卻霸道地要她全盤接受他的要求,從不曾深入瞭解她的處境。
她的情深意重,令他無地自容。像他這樣自私、冷漠,又不懂得珍惜的愚蠢男人,並不值得她如此無悔深情地對待。
她那麼多年的守候,他卻一遍又一遍地用傷害回報她,每每想起,堂司就自責得無以復加,難以原諒自己。
他所能做的,就是補償。
於是,他來到這裡,請求她的諒解。
「夜泠,對不起。」他輕吻著她泛紅的耳朵。「我總是讓你傷心、難過。」他的語氣充滿愧疚。
淚水立即佔據她的眼,摻雜著狂喜,還有更多惶恐,心擰得好痛好痛,她緊抿著唇,但淚終究還是落下。
「可以原諒我嗎?」堂司收攏臂膀,將她完全納入懷中,感受著她的存在,這一刻,他確定自己再也不會放開她。
半晌,李夜泠才顫著唇,言不由衷地擠出一句話。「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她想逃,可是根本撼動不了他半分,只能棲靠在他的胸前,任憑豆大淚珠不停地奪眶而出。
她宛如溺水者般喘息著,才發覺他出現後,自己一直都揪著心,無法呼吸。
「你當然懂!」堂司的口吻鏗鏘有力。「這世上最懂我的,只有你。」
李夜泠拚命搖頭,不敢多聽。「我還在上課,拜託你不要干擾我。」她試圖以冰冷的態度讓他知難而退。
「如果你恨我,那也是應該的。」他苦笑,心頭一片酸澀。
她抽泣著,心海翻騰。
如果能夠恨他,或許她反而可以輕鬆一點。
奈何她怎樣都辦不到,也學不會由愛生恨的關鍵。
離開他的日子增加一天,都只不過是在證明她的愛有多深濃、有多執著。
「無論要花多少時間化解你對我的恨,我都不會有怨言。」堂司嘶啞道:「一輩子的時間夠不夠?」
「不要再說了——」李夜泠失聲低喊,心意早已動搖。「你不要這樣!」
「嫁給我。」堂司將臉埋進她的頸窩,貪戀地汲取她身上清甜怡人的芳香,撫慰他空虛寂冷的心靈。
李夜泠訝異不已,瞪大眼,撲簌的淚凝固在眼中。「你在說什麼?你明明知道我有病!我有病……」她泣不成聲,在他寬闊的懷抱裡,她卻感覺不到溫暖。
她壓抑悲慟的破碎嗓音,令他無比痛心、不捨,心幾乎要被扯裂。「所以讓我保護你、照顧你。」堂司訴說情衷。
「我會成為你的負擔、你的累贅!」李夜泠痛徹心扉,心如刀割。「老天爺注定要我忘記你……」
堂司深吸一口氣,強忍住眼淚的雙眸佈滿血絲。「如果我在乎,就不會出現在這裡。」她越是逃避,越是替他著想,他就越感愧疚,越放不開她。「你就任由根本不存在的老天爺擺佈你的命運,也扼殺我的幸福?」他不贊同她退縮的作法,語帶指責。
「我不知道,我好痛苦……」她嗚咽,無助低喃。
她未曾間斷的哀傷哭泣著,每一聲都穿透他的五臟六腑,摧毀他的意志。「你希望我能夠幸福,對吧?」堂司嚥下喉頭的硬塊,艱難地問。
李夜泠若有似無的應了一聲,答案當然無庸置疑,那是肯定的。
「那就嫁給我。」他二度向她求婚。「不會再有第二個女人,像你這個傻瓜一樣,永遠把我擺在第一位,別無所求。」
是她讓他相信,原來「愛」真實存在,而非捏造出來的神話。
她只是落淚,肝腸寸斷。
「也許哪一天,你真的把我忘了,但至少我確定,你已經原諒我,而且你的愛永遠不會變,你也永遠不會離開我。」堂司哽咽,竭盡所能的傳達他的決心,解開她封鎖的心房。
「阿司……」她啞聲吶喊。原本就不夠牢固的心牆全然崩潰倒塌,對於未知的將來感到無比驚慌與害怕。可是,有他在身旁,讓她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極致恐懼中看到一線曙光。
「你若不原諒我、不接受我,往後,我只能活在痛苦與懊悔中。」堂司閉上眼睛,溫熱的透明液體滑出他悲傷的棕眸。
他不是那個站在金字塔頂端,傲視群倫的豪門少爺,也不是率領數百名員工的一流領導者,在愛情的國度裡,他只是個軟弱的失敗者……
他紊亂的鼻息瓦解她僅存的薄弱堅持,李夜泠緩緩地轉過頭,驚見他頰上的淚痕。「阿司……」
話甫落,堂司便攫獲她冰涼的唇瓣,解放他的思念、釋放他的愛意,填補他殘缺空洞的心。
「唔——」李夜泠根本無心抵抗他的吻,也無暇顧及週遭陶藝課同學驚異的眼光,縱情地放任自己沉淪在他的魅力下,他灼熱的氣息融化了她心頭的冰霜,驅散了厚重的陰霾。
堂司感覺到她軟化的跡象,欣喜若狂,吻她吻得更深,他狂恣地佔有她的唇、她的香甜,身心漸漸充實起來。
充滿激情滋味的親吻,持續到兩人透不過氣,才終於畫下句點。
「不要再從我身邊逃開了。」堂司望進她被淚水洗滌過的晶燦大眼,瘖啞道。
「阿司,我好怕。」李夜泠反身,用盡全力抱住他。「我不想忘記你、我不想忘記你,我真的不想忘記你……」她流著淚反覆呢喃,卻對病情莫可奈何、束手無策。
「你的記憶,由我來幫你延續、保存。」堂司將她纖細的嬌軀,緊緊地圈在臂彎中,停頓了一下,他似自言自語,又像在安慰她說:「也許會有奇跡!」
他深刻領悟,原來這世上,還是有再怎麼努力也改變不了的事,只能被動地等待。
不過,有些事卻是連一秒都不容錯過,例如: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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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究,李夜泠還是沒有接受堂司的求婚。
只要能像現在這樣陪伴在他身邊,愛他且享受他的疼愛,她就感到心滿意足,不希望他被一紙婚姻束縛住,成為他往後追求真正幸福的枷鎖。
她看過一些書籍和影片,知道阿茲海默症患者病情嚴重時,會為身旁所有人帶來極大的困擾。
擔心自己給的愛似乎給得不夠,她又怎麼忍心讓他背負如此沉重的包袱,折磨他的人生,損耗他的意志?
李夜泠把親手料理的菜餚裝進雙層便當盒,然後脫下圍裙,上樓更換外出服,並且化上合宜的彩妝,看著鏡中反映出的愉悅表情,她笑得更加燦爛。
確定一切準備就緒,她搭乘計程車前往位於敦化商圈,堂司上班的地點。
公司上下都知道她的身份特殊,所以不必透過層層通報,就可直達董事長辦公室。
李夜泠敲敲辦公室的門,聽到裡頭傳來低醇悅耳的應允,她竟莫名心跳加速,儼然像個情竇初開的少女,要和心愛的初戀男孩見面。
初戀男孩?!她漾開一抹笑。
他確實是她的初戀對象,也是唯一的摯愛。
推開厚實的門扉,她悄聲走到偌大的辦公桌旁,像個頑皮的孩子,惡作劇地把臉湊到電腦螢幕前,打斷他的工作,奪走他的注意力。
堂司一抬頭,嘴角帶著寵溺的笑,在她粉嫩的雙唇偷了個香。
李夜泠閉上雙眼,索求他更多的愛憐。
堂司沒有讓她失望,直至她停止回應,他才鬆開她甜美柔軟的唇。
兩人對視,眼神纏綿,激盪出炙人的火花。
堂司順了順她微亂的黑亮髮絲,給她一記溫柔的笑容。「怎麼想到來找我?」
「呃……」李夜泠忽然呆愣住。
堂司挑起眉,靜待下文。
「我……做了便當。」她打開手提袋,裡頭並沒有便當盒的蹤影,不禁愀然變色。「可是,好像忘了帶出門了。」她咬著唇,秀麗的臉龐滿是歉意。
堂司怔了幾秒,旋即恢復鎮定。「沒關係。」他輕輕拍打她的臉頰,發自內心的包容,沒有一丁點勉強、也無須矯飾。「一起到外頭吃,嗯?」
「對不起!」李夜泠仍自責著,氣惱自己不受控制的記性。
「待會阿義還有幾個好友會過來,一起去吃飯。」堂司起身,繞過辦公桌走近她,柔嗄道:「只要你還記得我,其他的都不重要。」
「嗯!」李夜泠強迫自己揚起嘴角。
只有跟他在一起,她才會覺得自己是正常的,每一件與他有關的記憶,任何細節她都一清二楚,不曾遺漏。
一旦失去他、離開他,她就會感到迷失,會找不到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