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惜之
「穎兒,你這樣不好。」
不好,她哪裡做錯了嗎?若有,她該想想怎生改進,才能讓少爺喜歡。
「有心事,你該試著講出來,不能老讓別人猜測,或許別人會猜不到而誤解你。」
他聽過下人的耳語,知道她在府裡並不受歡迎,即使明白他看重她,暗地裡,他們仍然不把她當主子看待,甚至帶點欺負意味。
或許真的不在意吧,穎兒並沒有發覺下人的態度有問題,所以,僕役不替她整理房間、清洗衣物,她無所謂,反正她習慣自己動手。
旁人誤會?何妨,只要少爺明白她,不誤解她,就足夠了。至於別人?隨便。
「你試著交交朋友吧!」
穎兒笑開,搖頭,她有少爺當朋友就行了。
「有朋友之後,你會發現,許多好玩的事情值得你挖掘。」
她仍然搖頭,有少爺領著,好玩的事情夠多,多到她看不完、聽不盡,這樣的人生,她很滿意。
她老是搖頭,讓他放棄了。好吧,她開心就好,至於其他的,以後再說。他挑起一顆乾果,送到她嘴裡。
「少爺……」她猶豫著。這話,能說嗎?她沒念過婦經,沒學過禮教,可這話,不適宜說吧?
是岔了內力嗎?還是舊疾復發?她雙手抖得不像樣。宇淵二話不說,將她擁進懷裡,手掌貼上她後心,一股暖流緩緩流進。
「少爺,我沒事。」穎兒在他胸間歎氣。果然,少爺總是對的,心事不說,會遭人誤解。
「真沒事?」掌心沒離開,他低頭看懷中柔軟的身子,收攏手臂。
真的沒事。她的臉頰燒辣辣的,耳朵與後頸浮上蓮色,唇瓣幾回掀合,就是發不出半點聲音。
唉,就算沒事,被這樣抱著,也會有事。
吞過幾次口水,鎮定幾回心神,在宇淵將她推開同時,她恢復了說話能力。
「沒事。」
「既然沒事,你來解釋何謂『能不能、就這樣』?」笑紋出現,他露出一排潔白牙齒。
天……她又有事了……奇異的騷動在四肢百駭間竄流,百隻飛蟲在胸口揚翅,她啊,沒練功卻走火入魔。
她斂眉,一股作氣說道:「能不能一直這樣下去,不要少夫人、不要大婚,穎兒……陪少爺。」
大瞻呵,這不是女子該說的話。話出口也許失策,也許太孟浪了,可,是少爺說的呀!有心事,不該讓人猜測。
少爺要嘲笑她了?說她沒讀好聖賢書?說她該學學大家閨秀,分辨什麼話能說,什麼話只能藏在胸口?
並沒有,他沒回答,也沒戲嘻,他只是輕輕鬆開穎兒,起身走到湖邊。她……說錯話?
端起杯子,慎重地,喝光茶水。茶喝光,解不去喉間燥熱,凝睇少爺頎長背影……她真的說錯話。放下骨瓷茶杯,再三尋思,終於被她尋出一個好話題。
「昨日寶安公子來訪。」她不喜歡談這個人,連想都不愛想。
「我入宮時?」
「是。」
「他有何事?」
「我沒見他,只知他很生氣,大約和皇上封少爺為御史有關吧!」
生氣是必然,他不是科舉出身,破格拔擢讓許多人不服氣,尤其是肅親王,若非昨日堂上,一篇慷慨激昂的說論,讓百官服了他的才氣,恐怕背後的耳語早壓垮他的靖遠侯府。
早說了,不想為官的,官場是世上最最齷齪污穢的地方,官場待久,不免心胸狹隘。
「下次他再來,你也別出面接待。」
當然不,面對那麼令人憎恨的男子,她控制不了自己。品福樓的事兒,著實數她擔心好一陣子,往後,她不教人有機會尋少爺不是。
「少爺……」
「怎樣?」
「你真的要出任御史?」她記得,少爺說過,官兒越做越大,人的心眼兒會變得越來越小。
「是。」
「為什麼?」
「皇命不可違。」再不久,她將知道另一件不可違的皇命。
歎氣,他環起穎兒的肩。
「這……沒辦法的,對吧?」
「穎兒?」甩開煩悶,張起笑顏,他問穎兒。
「是。」
「我們來練練輕功好不?」
「好。」
說著,他縱身飛上屋頂,穎兒微微一笑,跟在他身後,飛身上躍,不久,兩道人影在屋頂上飛奔追逐,輕輕地,銀鈴笑聲傳出。
今夜,月很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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穎兒靠坐在樹下,微風徐徐,幾朵紅花讓風吹亂了裙擺,枝頭小鳥啁啾不已,多麼吵雜的夏季。
少爺又進宮了,皇帝肯定很欣賞他們家少爺,二不五時召他進宮,害得穎兒孤伶伶,只能拿來詩譜,學著旁人傾訴相思。
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相去萬餘裡,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長,會面安可知?胡馬依北風,越鳥朝南枝。相去日已遠,衣帶日已緩。浮雲蔽白日,遊子不顧返。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棄捐勿復道,努力加餐飯。
這相思真磨人,男子不歸,女子便是衣帶漸寬,人比黃花瘦,心心唸唸會面日,這苦,透心。
幸而,少爺與她不會各自天涯。生別離,同他們無緣無分。
她讀不少詩,一句句「便作春江都是淚,流不盡,許多愁」、「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這麼多辛酸詞,讓穎兒把情愛歸於苦楚,既是情苦、愛慟,怎千古萬年,代代有人專心追求?
她不懂,也不想懂,最好,所有男女都像她和少爺般,不苦不悶,無淚無愁。
放下詩集,從腰袋裡拿出一物,越看越覺好笑,她想,她真的不適合當女子,花三天繡出的荷包,看起來不倫不類。
前日,她隨少爺到米店,少爺和掌櫃先生談事時,心血來潮,她走到對面繡莊,看著溫婉賢靜的繡娘們,低著頭,一針一線繡出雙對鴛鴦,那水磨功夫,比她練武還要難上千倍。
但在老闆的鼓吹下,她還是選了塊秋香色錦緞和幾色絲線,試著替少爺做個荷包。
穎兒皺眉,眼前這東西哪裡像荷包?上面繡的字縫縫補補,勉強看得出是個淵字,可歪七扭八,不成筆法,更別說那只翠鳥了,說是團亂七八糟的綠線都不為過。
這樣的東西,送出去,未免難堪。
低頭,抿唇笑開,想起什麼似地,她走到相思樹下,撿起滿地豆莢,剝開,一顆顆鮮紅色的心形豆子跳出來。
她第一次見到這種豆子時,驚艷,感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居然將果實刻成心。那是母株的愛心,她要她的孩子們散居各地,成長茁壯。
後來,穎兒見婢女在樹下撿拾收集,她們叫它相思豆,要把它們送給心儀男子,聽她們說起這事兒,臉紅撲撲地,開心快意。
和詩裡的相思不同,她們的相田心帶著濃郁甜蜜。
學著婢女,穎兒把相思豆裝進荷包裡,反正荷包是送不出去了。
一進侯府,宇淵就四處找尋穎兒,探月樓沒有、錦繡閣沒有、清風樓也沒有,他走遍侯府,終於在花園尋到她的身影。
她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把東西裝進袋子。
在做什麼呢?他放輕腳步走近,只見穎兒正把相思豆裝入錦袋中。她也學起婢女們,做些女孩家的玩意兒?
「你在忙啥?」他出聲,她驚得將荷包捏在掌問、藏到背後,那東西,見不了人。搖頭,她但笑不語。
「來,我給你一樣東西。」他抓起她沒握東西的手,將青色瓷瓶放到她手中。
「這是……」
「你猜。」
穎兒打開瓶子,一股香氣迎面撲來,靜靜嗅聞,那是……不會吧?這麼珍貴的東西。她抬眉瞅著少爺,滿目疑問。
「是什麼?」他追著她問。
「冷香玉露丸?」這要採集十五種鮮花和數十種中藥材,七蒸七曝製成,這藥除了數十種是件簡單的事。
冷香玉露丸對女子而言是最佳聖品,每年,後宮受寵的嬪妃能得上兩丸,便要焚香沐浴,大謝皇恩。
「你很厲害。」他知道她猜得到。
今日他同皇上談及鳳凰蠍,便連同穎兒為他試菜中毒的舊事說了,皇上聽過大為感動,賜下冷香玉露丸給穎兒,還說他日一定要帶她進宮面聖。
「這藥,皇宮內苑才拿得到。」
一般尋常人家的地窖,保存不了十五種鮮花,更別說昂貴藥材,來自長白山的珍口叩已屬難得,更別說從北方運來的金穗草。
「是,皇上知道你為我中毒,特賜藥,你每日服食一丸,連服十曰,十日後,宮中御醫會到府中為你診療。」他說得興高彩烈,穎兒的身子是他最擔心的事。
看來皇上對少爺,真心偏愛,否則,怎會愛屋及烏?只是,這樣好嗎?她很難不杞人憂天。
「要按時服藥,知否?」
「是。」她再三忖度,皇上的厚愛,別無所求?
「穎兒,你不開心?」
「沒有。」穎兒忙著否認,但願,只是多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