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惜之
是啊,解藥自然是隨身攜帶,他從她身上找出青瓷瓶,倒出兩顆藥丸,餵她服下。
然鮮血不斷從她嘴邊溢出,藥丸根本進不了喉嚨。
駭人鮮血,一口又一口,濕透衣襟,糟蹋了她剛換的新被套。四肢漸漸僵硬,噬人疼痛在胸腹問竄動蔓延,痛得她意識逐地模糊。
宇淵用力摟住她纖細身子,她的痛痛進他心底,數他旰瞻欲裂。「別睡,快說,我要怎麼幫你。」他不准她入睡,怕她一睡不醒。
幫?別吵她就行了,讓她睡一覺,忘卻教人難以忍受的疼痛……
「紀穎,不准閉眼,聽見沒,沒有我的允許,不准你死掉!」沉穩的他失控了,朝著她吼叫。
少爺為她心焦?少爺不想她死?
視線漸漸模糊,穎兒雖看不見他,卻聽得見他的驚惶。
好,少爺不要她死,她便不死。
「水……」穎兒拚了命讓意識回籠,她低吟。
「要喝水?好。」他奔出門外,提進整壺茶水,拿到她嘴邊。
她努力想把水喝進去,但水方入口,便連同鮮血吐出。
快喝下去啊,讓水相助藥丸發揮藥性。少爺不要她死,她怎能死?喝下去!穎兒命令自己。
只是呵,心越急,水越入不了口。
「慢慢來,不急。」宇淵對自己也對穎兒說。這時候,即便驚懼、即便狂怒,他都不能亂失方寸。
他低沉醇厚的嗓音紆解了她的窘迫,終於,水徐徐流進喉管……她做到了。
亂序的呼吸將她帶入昏茫間,穎兒落入一片黑暗,少爺的聲音在耳邊縹緲,她再看不見他的眼、聽不見他的憂慮,她,暈厥了……
☆☆☆☆☆☆☆☆☆☆☆☆☆☆☆☆☆☆☆☆☆☆
冰冷的床上,躺著冰冷的穎兒,慘白的臉龐透露著幾縷青紫,微微的呼吸昭示著她未死,然毫無動靜的身子也提醒著,她離鬼門關並不遙遠。
司徒先生頻搖頭,刺入經絡的銀針全成墨黑,這毒,攻入她週身大穴,入侵她的五腑六髒,即便救下也……
宇淵握住她冰涼柔荑,企圖為她輸入真氣。
「宇淵少爺,請不要這樣做。」司徒先生阻止。
「為什麼不?」
他要她醒來。穎兒已經昏睡三天,三天裡,她出氣多、進氣少,全身冰寒。
但他的情況也沒比她好到哪裡,他的臉色發青,唇色慘白,黑黝眼珠直勾勾地瞪著穎兒,不轉開,他的鬍渣在下頷處形成一片青色,平常乾淨俊逸的他,現在卻顯得狼狽不堪。
「你會讓穎兒加速血脈運行,將毒氣送至心脈。」
他怎沒想到?心急則亂。他深吸氣,要求自己穩住。
「司徒先生,穎兒中的毒能解嗎?」
「能,只是費時費工夫,且痊癒後多少會留下病根。」司徒先生避重就輕,少爺的模樣讓他不忍再落井下石。
「病根?什麼意思?」
「這毒產自西域,名為鳳凰蠍,它既是毒物,也是大補聖品,西域人取下鳳凰蠍的毒囊曬乾磨粉,少量混入奶酪中食用,據說可養顏美容,回復青春。而皇家大多將鳳凰蠍與紫花五味草泡茶喝,有相同功效。」言談間,他仍繼續為穎兒扎針。
「既然它是大補聖品,穎兒怎會中毒?」
司徒先生續道:「倘若將鳳凰蠍加入七毒子果實,食者,腸肝膽皆損,自會吐血身亡,一般仵作常誤斷死因為肺癆。我已命人準備藥材,等熱水燒開,將穎兒泡入藥水中,助她排毒。這藥唯一的壞處是藥性過猛,怕傷者堪受不住。」
「穎兒習武多年,身子比一般人健朗。」梁師傅插話。
「沒錯,我考慮過這點,才敢用這等猛方,希望她能撐得住。」
「少爺,別擔心,穎兒行的。」梁師傅安慰。
「我想,這次是肅親王。」從不輕易下結論的司徒先生道。
「先生怎能確定?」梁師傅問。
雖然他們找到許多證據,均指向肅親王,但仍然不能直接證實肅親王是整起事件的兇手。
「鳳凰蠍是貢品,在中土,只有在皇宮內苑才拿得到,而今年年初,肅親王府曾四處搜購紫花五味草。」
「所以,肅親王的嫌疑很大?」梁師傅說。
「安排在肅親王身邊的人,有沒有其他發現?」宇淵問。
多年查證,他們把曾與將軍一起領兵抗敵的肅親王,鎖定為目標。
鍾離將軍的軍師向宇淵透露,將軍曾截下私通敵營的書信,方才明白為何戰事會節節落敗。在最後的戰役中,將軍透露假陣法,瞞過帳中參事文官,直接不達命令給武將,才一舉殲滅敵軍,班師回朝。
可惜,內奸未舉發,將軍先因重傷過世,接著,將軍夫人也被下毒,毒發身亡。從小到大,宇淵居處不斷有入侵入,他知道對方企圖從他這裡找到通敵罪證,卻假裝全然不知情,他以病弱為由,不與任何人接觸,讓對方放鬆戒備。
事實證明他是對的,他表現得越無害,對手越肆無忌憚。
「上月初,肅親王和鍾離平壹在賓悅樓見面,原擬十日前,趙谷通要至錢莊買下侯府的土地所有權狀,卻發現所有權狀已被平壹少爺贖回,而贖回的銀票正是由肅親王府開設的吉祥錢莊開出。」梁師傅回話。
鍾離平壹勒索肅親王的次數太多,多到可證明兩人中間有鬼,宇淵按兵不動,是希望能拿到更多足以將他們一舉定罪的證據。
但是這回,他們大錯特錯了,他們實不該惹到穎兒身上,因為不管罪證足不足,他都要找人開刀。
宇淵再望一眼蒼白的穎兒,冷魅嘴角揚起一抹殘忍。
「請托方大人,我要入宮面聖。」
第三章
是少爺嗎?
眼前景象模糊,紀穎閉眼再睜開——
是少爺吧?他為什麼看起來一臉疲憊?是商務進行的不順利,還是鍾離全又使了手段害少爺?
她啊,要好好照顧少爺……
「我要好起來,保護少爺……」迷迷糊糊地,她吐了幾個字後,入睡。
宇淵不語,清峻雙眼浮現溫柔,拂開她的劉海,輕觸她蒼白臉頰。他知道她會好起來,更知道她清醒後會很開心,因為她的願望,他替她辦到了。
方大人進宮面聖,刻意提起鍾離將軍,皇帝遙想當年,不忍歎息,然後他提到宇淵,讚他武功高強,且精通經營之道,頗有乃父乃母之風,此番盛讚,讓皇帝對他好奇極了。
然後,宇淵入宮請安,與皇上相談甚歡,論談間,不經意說起鍾離全的野心及鳳凰蠍毒,皇上一聽大怒,下旨嚴加查辦。
這個衝動讓宇淵的真實面目曝露,他和肅親王正式面對面了,首度交手,肅親王明白他不是簡單人物。宇淵心知,往後自己的處境更危險,他必須傾全力與肅親王爭鬥。
但當他回到靖遠侯府時,鍾離全一家已被驅逐出府,而鍾離全與鍾離平壹被捕入獄,罪由是偷竊貢品——鳳凰蠍,這回他們恐怕難再見天日。
抓到小蝦卻放掉大魚,這不是宇淵會做的事情,要怪,就怪他們千不該、萬不該傷害穎兒。
她瘦了,本就不圓的瓜子臉更形瘦削。很痛嗎?肯定是。吐了那麼多的血,換成普通人早就挺不下去,而她,勉力支撐,只為了護他。
她傻到無話可形容,明知自己的武功在他之下,卻老在危險的時候搶出來保護他。
青竹絲咬人那回,就是這般。
竹林有蛇並非大不了,只不過,大部分的蛇沒毒,它們在竹林築巢產卵,而他們在竹林裡練武,幾年來,倒也相安無事。
那日,他們又在天未大亮前練武,突然,一條蛇落到他肩頸處,穎兒直覺衝上前,徒手將青蛇抓住,蛇哪裡肯乖乖就範?自然是反噬。
穎兒被咬了,常人遇此狀況,會直覺鬆手放掉蛇,檢視傷處,可她一心想著不讓蛇咬他,競緊緊抓住蛇身,同它纏鬥,到最後,她將蛇扭成兩截。
蛇死,她挖土掩埋,之後,回頭說:「少爺,沒事了,還要繼續練劍嗎?」
練劍?他真想把她的腦袋剖開,看看裡頭裝了什麼。他拉過她的手,發現黑氣一路往上竄,已經到了肘間,而被咬的手背腫得像麵團。
她縮回手,驕傲說:「普通的毒奈我何?」
被壓傷那回也是這樣。
那年她十二歲,天發大水。
一整夜風強雨大,門外的大樹東倒西歪,壓垮了她製藥的柴房,屋裡,處處漏水,還不時聽見重物壓上屋樑的撞擊聲,她嚇得臉色發白,卻仍假作鎮定,不管他走到哪裡,都隨侍在他身後。
後來,屋子果然垮下,她在樑柱壓上他之前,飛身護在他背上。
他印象深刻,壓傷腳的她,臉龐痛得慘白,卻掛起得意笑顏,因她又救下他一著。
六年了,被一個女孩這般對待,他怎能不視她為親?
不單親近,他們更是形影不離,做任何事,他高高的身子前後,一定站了小個頭女孩,她把他的性命看得比自己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