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黑田萌
她望著他,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是專家,是權威,他說了,她就相信,但這也讓她想到,若要他為她母親動刀,她剛才所說的那些氣話就要收回。
她實在很不甘心,實在不想在他面前露出無助的表情,甚至拜託他、求他……
「怎麼?」他睇著她,淡淡地問:「你還在想要不要結婚的問題?」
她一震,驚訝地看著他。怪了,他是她肚子裡的蛔蟲嗎?
「我勸你不要再猶豫了,否則你會害令堂賠上一條寶貴的生命。」他說。
「寶貴的生命?」她眉心一擰,「你對生命這種東西在乎嗎?!」
他聽出她是在諷刺他,但他一點都沒有生氣或不悅。
「身為醫生,我必須面對許多現實,有些人注定了沒救,但有些人是可以因為『運氣』而重獲新生的。」
「運氣?」她不解地問。
「你跟令堂的運氣不錯,能在這個時候跟印念老爺子聯絡上。」
「你是想說,我們何其有幸能得到爺爺的幫助,並遇上你這樣的名醫嗎?」她語氣裡充滿了憤怒。
他冷冷地睇著她,「你真是個容易激動也容易生氣的人。」
「因為我是人,不是冷血動物!」。
對於她的暗諷,他不以為意地一笑。
「好吧,我換個說法。」他那兩隻銳利的眼睛直鎖住她,語帶促狹及幸災樂禍地說:「令堂很幸運,但對你來說,也許是不幸的,因為你必須嫁給我這樣的冷血動物。」
「你……」她氣得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撲上去想打他。
他一把攫住了她的手臂,「你在浪費時間,浪費力氣。」
她惡狠狠地瞪著他,「什麼叫幸運?要不是爺爺得了絕症,急需流著印念家的血的我幫印念家生下後代,他會在乎我媽咪是生是死嗎?你會在乎嗎?媽咪常說,爺爺不是壞人,只是固執,而我也一直那麼相信著,但你告訴我,若不是我對印念家還有一點用處,爺爺會來找我們嗎?」說著,她流下了悲憤的淚水。
迎上她憤怒又悲傷的眸子,他心裡微微一撼。
說真的,他不知道印念老爺子在不在乎,但他知道自己在見到她之前,其實是一點都不在乎的。
並不是他不在乎生命這種東西,而是他並沒有能力拯救世界上所有的生命。
人跟人之間講緣分,醫生跟病患之間也講緣分。有時死不了人的病遇上了庸醫,可能變成回天乏術的後果;而本來宣判無救的病人,卻也可能因為遇到了對的醫生而撿回一命。
他比任何人都在乎生命,但他也比任何人都更冷靜且客觀地看待生死這種事情。
現在的他,非常在乎她母親的生——在見到她之後。
也許是她改變了他的想法,也或許他只是擔心恩人抱著後繼無人之憾離世。
「我在乎。」他直視著她的眼睛說道。
她一震,驚疑地看著他。
「我希望今堂能健康地走出醫院,我希望她能好好活著。」他說。
「你在乎的只是你的前途吧?!」為免驚動母親,她壓低聲音,「跟我結婚能讓你拿到什麼好處?」
他濃眉一虯,神情凝肅地說:「隨便你怎麼說,總之你爺爺沒多少時間,而令堂的情況也沒好到哪裡去,這件事是不是能皆大歡喜,就看你一個人的決定了。」
「你……」
「你對你爺爺是什麼想法,我不在乎也不想知道,但是他對我來說是個非常重要的人,我絕不會讓他失望的。」他定定地注視著她,那眼神像是鎖定了獵物的豹子般。
爺爺對他來說是個非常重要的人?是因為爺爺能給他一切他想要的嗎?還是他跟爺爺之間有著什麼深刻的情感及牽繫?
她呢?她跟爺爺之間有沒有情感及牽繫?
情感?她跟爺爺從來不親,甚至是從來不曾見面,嚴格說來,他們之間是毫無親情可言的。
但牽繫呢?爺爺生了她爸爸,她爸爸再生了她,也就是說,其實她身上也流著爺爺的血,而這樣的牽繫是無論如何也無法斬斷的。
「也許你覺得跟我結婚是一種犧牲,但有時犧牲是必須的。」說罷,他鬆開了她的手。
她感覺剛才被他緊緊攫著的地方好燙,像是要燒起來似的。
犧牲?跟他結婚是一種犧牲嗎?跟自己不愛的人結婚是一種犧牲,跟一個令人倒盡胃口,一想到他就會作惡夢的人結婚,也是一種犧牲……
她想,她的處境不是後者。
「跟我結婚,令堂可以得到很好的生活品質及完善照顧,這樣的犧牲很值得吧?」
他的說法冷酷卻又實際,教她無法反駁。
「我知道令堂在令尊過世之後,吃了不少的苦,為了她的後半生,你……」
「夠了。」她打斷了他,悲憤卻又無奈地說:「我知道,我都知道,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說著,她的眼裡閃著淚光,晶瑩的淚水在她眼眶裡打轉著,但她倔強得不讓它流下。
看見她那倔強卻又脆弱的模樣,他心頭莫名地一緊。
「答應吧。」他說,「只要印念老爺子能如願以償,你要我做什麼樣的妥協都可以。」
聞言,她一怔,疑惑地望著他。「妥協?」
他點頭,「沒錯,你想離婚或是分居,都隨便你。」
這番話聽起來像是妥協,像是在屈就她,但事實上,那也表示……他對她或是他們即將有的婚姻,是毫無留戀及感情的。
她似乎應該為他的妥協高興,但卻反而感到失落及難過。
老天,她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她到底是怎麼了?
此時,躺在病床上的蘇菲亞發出了微弱的聲音——
「沙……沙羅?」
「媽咪。」一聽見蘇菲亞的聲音,沙羅立刻擦去眼眶裡的淚水,快步走到床邊,緊握著她的手。
蘇菲亞虛弱地睜開了眼睛,微笑地看著沙羅,「我親愛的孩子,我剛才夢見了你爹地……」
她一怔,「爹地?」
「嗯,」蘇菲亞點頭,「我想我可能就快要去見他了。」
「媽咪,不!」沙羅才剛擦去的淚水,瞬間又飆了出來,「不要說這種話。」
「也許媽咪不在了對你是好事,因為你就可以不必勉強自己跟一個你不愛的人結婚……」
蘇菲亞一說出這些話,沙羅便一震。她想……站在門邊的清川英臣應該聽見了這番話。
本能地,她轉頭去看他臉上會是什麼表情——
他的神情是平靜的,彷彿他根本沒聽見什麼似的。而這時,蘇菲亞也發現了病房內還有他人的存在。
「他是……」蘇菲亞疑惑地看著站在門邊,那位英俊又散發著菁英氣息的男人。
「他……」沙羅不知道該如何介紹他。
英臣緩緩地走了過來,站在床邊,低頭凝視著蘇菲亞,「蘇菲亞女士,您好,我是清川英臣。」
她微怔,「清川英臣?」在這之前,她不曾聽過他的名字,更不曾見過他的人。
「聽說您想見我,所以我來了。」他說。
聞言,蘇菲亞一震。「那麼你是……」
他點頭。
看著一表人才,相貌堂堂的他,蘇菲亞十分驚訝。因為,他比她原先所做的「最好打算」還要好得太多太多了。
「謝謝你來大阪見我……」她說。
「應該的。」
「我想你應該知道我為什麼堅持要見你一面。」
「我知道。」他回答,態度自若卻也有禮。
蘇菲亞看著他,心想剛才他一定聽見了她說的那番話。他心裡是什麼感想呢?
「清川先生,我們家雖不富裕,但沙羅一直是我們的掌上明珠,我非常地疼愛她……」
「我相信是的。」他看了沙羅一眼,「沙羅她一看就知道,是個被雙親的愛包圍著長大的女孩。」
沙羅眉心一擰,斜瞥了他一記。沙羅?他什麼時候那麼自然又自動地直呼她的名字了?
「因為對我來說,她是如此的寶貝,所以當我知道她接受她爺爺的安排及條件後,我非常的吃驚也不安。」
「我可以理解您的疑慮。」他說,「如果我有個這樣的女兒,我也會擔心。」
蘇菲亞淡淡一笑,「清川先生真是個溫柔的人……」
沙羅一怔,頗不以為然。溫柔個鬼,他根本是在她媽媽面前裝乖,裝好小孩,他在她面前可是既可惡又刻薄。
媽咪,別被他騙了。
她很想這麼對她媽媽說,但她想這實在沒有意義,只會讓她媽媽更擔心罷了。
「清川先生,有個問題,我想可能會冒犯到你。」
「請直說無妨。」
蘇菲亞沉默了兩秒鐘,平靜地注視著他,「像你這麼優秀的人,為什麼要接受安排,結這種沒有愛,只為延續香火的婚呢?」
英臣微微皺了眉,沒立刻回答她的問題。
「難道你不想跟一個你愛的女人,共組一個理想的家庭?」蘇菲亞續問:「當然,我對自己的女兒有絕對的自信,也認為自己的女兒絕對配得起你,但條件相當並不是幸福婚姻的絕對保障,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