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洛彤
雖然她之前曾不停地解釋,她會離去是因為要籌措他的醫藥費,想拿那些聘金來救他,但是他始終不願意相信,也因此一直僵持著。
他不停地告訴自己,他恨她!他恨她!他恨她!
就在他以為自己已經相信自己恨她的時候,卻看到梁靖菱痛得臉色發自,連帶揪扯得他的心都痛了起來,他這才明白自己有多麼在乎她。
但是,那又如何呢?他無法原諒她,他做不到!
惱怒和心疼充塞胸口,雜亂的情緒讓他無法面對,只能一再地矛盾掙扎著。病房裡,她正昏睡著,剛開完刀的她需要時間靜養,但是他卻不想待在病房裡陪著她,只因為他必須克制著不去碰她、不去擁抱她,而那些已經耗費他太多的力氣。
他只能告訴自己,她是故意的。
她是故意跑出來,讓他撞到她的。
這只是苦肉計,苦肉計罷了。
他不能心軟,不能心軟,他不會如了她的意,不會的。
他必須用最可怕的想法,將她想成最惡毒的人,因為要抗拒心中對她的在乎,所以在心裡,他用最尖銳的言語傷害她,為的是不讓自己再靠近她。
他緩緩起身,讓自己離開這個離她最近的地方,他必須將那股渴望的火焰強壓下去,不允許自己心軟。
就在他轉身、消失在走廊盡頭的那一瞬間,病房的門打開了。
梁靖菱扥著枴杖,臉色青白,小臉上都是汗,艱難的一步步移動著。
在睜開眼的剎那,她曾經是抱著希望的,以為耿柏胤已經接受了她,畢竟他的語氣是如此地茫然,表示他對自己並不是無情的。
但,睜眼四顧無人,她怔怔地在床上等著、等著,慢慢地,等到心都冷了。她終究——還是他的困擾,心中不由得更加絕望。
她上輩子的背叛,是他們之間致命的裂痕,他怎麼可能會相信她、原諒她?她已經太累了,無力再做更多的解釋,況且,他總是不肯聽。
她的愛情,注定了只能以悲劇收場,而她,不願意牽連他。
他對她,已經仁至義盡了,她不該奢求太多。
他送她到醫院,卻沒在病房裡陪著她,這動作已經說明了一切,他仍是不願見她。
既然如此,她就沒有理由繼續留下來,造成他的困擾。
於是,梁靖菱艱難她拄著枴杖,一步一步往外走去,不顧護士的阻攔,堅決要用自己的力量走出醫院、離開他的身邊。
護士沒轍,靈機一動,突然想到那個送她進醫院的男人——耿柏胤靜默地看著她的背影,雙手握成拳頭。
她想走?她竟然想走?
他幾個大步往前,攔住了她的去路,眼裡有著燃燒的憤怒。
「妳要去哪裡?」耿柏胤迅速抓住她的手臂,緊盯著她蒼白的小臉,不放過任何細微的表情。
被發現的梁靖菱,纖細的身軀一顫,因為察覺他的怒氣,不自覺瑟縮了一下,心裡好苦,嘴裡也好苦,苦得讓她幾乎吐不出話來。
「去我該去的地方。」去一個沒有他的地方,去一個能放聲大哭的地方。
「什麼叫妳該去的地方?難不成再去找李強峰嗎?再讓他來照顧妳嗎?」耿柏胤怒吼道。
一種又被拋下的憤怒,狠狠地攫住了他,他生氣得想握住她的肩膀,搖她個頭昏腦脹,搖她個兩眼昏花,搖得她沒有力氣再離開他!
梁靖菱笑了,無奈地笑了。
「不會,我會照顧我自己。」她靜靜地說道,眼神反而變得十分平靜。
風揚起,吹起她一頭青絲亂髮。
「說謊!妳上輩子就選擇讓那個員外照顧妳。」耿柏胤大聲喊著。「說什麼會陪我一輩子,都是謊言。」喊出了口,他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
梁靖菱整個人一顫,卻沒再開口,她知道,他也同樣想起了那些事,所不同的是,她選擇用這輩子來彌補他,而他卻選擇恨她、不原諒她。
心中有說不出的痛苦以及哀傷,她忍不住閉上雙眼,全身因為那陣由內心傳來的激烈刺痛而緊繃著。
「我沒有選擇他,真的沒有。」梁靖菱痛苦地說道,緩慢地搖頭,最後一次替自己解釋。
「當嬤嬤告訴我,你因為不原諒我的離去悲憤而氣絕在床之後,那天晚上我就懸樑了。」只是,他不曾知道她的專情,不曾知道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耿柏胤聞言,俊臉一白,但隨即自衛地猛烈搖起頭來,不肯相信她。
光看到他的反應,她就知道他未說出口的話,她輕輕地搖頭,緩慢地搖頭,每一個動作都會震動心中那處鮮血淋漓的傷口,讓她痛不欲生。
「我知道你不信,我也不再奢望你相信,我只是希望你放手讓我走。」梁靖菱的雙手覆蓋在胸口,只覺得心在劇烈地疼痛,淚水不停地流著。
她的淚水,幾乎像刀一樣劃過他的胸口,教他心疼得想將她擁入懷中安慰,但是他還是執拋地不肯去相信那一切。
他不愛她!他不愛她!他不會傻得再像上輩子一樣愛上她!
「好!妳滾!滾得遠遠的,滾!」緊握雙拳,耿柏胤轉過身,不願再見她。
看著他決絕的背影,梁靖菱覺得自己的心,痛得就要裂開了。
「好,我會走、我會走……」梁靖菱花瓣般的唇勾起一抹憂傷的微笑,卻還是無法澈底消弭對他的愛戀。
「這一次我不會再讓你找到我,我會完全地消失在你面前,上輩子我欠你的,這輩子……我一次還給你。」
然後,她再也不要想起他,再也不要。
那一夜,耿柏胤睡得極不安穩。
紅色的紗縵在風中飄揚著,大紅的喜字貼得到處都是,像籐蔓一樣讓人喘不過氣。
誰的婚禮?究竟是誰的?!
當他還在茫然的時候,一個驚慌的大喊,灌入他的耳膜。
「不好了,新娘子尋死了……」
他的心一驚,像是被人揪住了胸口,下一秒,他人已經在新房裡,怔愣地看著已經被人從白綾上解下,毫無氣息、躺在地上的纖細人影。
像是幻覺一樣,他看見一個可透光的影子,從地上飄了起來,逐漸在他的眼前成形。
是她!
他想開口,卻被眼前的情況震懾得說不出話來。
在場的人急急忙忙地奔走著,沒人看見他,當然也沒人看見「她」,但是他卻清楚地看見她眸底的悲淒,那深入骨髓的悔恨。
然後,他看見她毫無血色的唇動了動,聽見了那虛無縹緲的聲音,聲音慢慢傳了過來。
我愛你,我真的愛你……
心痛欲裂。
他從不相信自己會流淚,卻頓時哽咽,肝腸寸斷。
過去一幕又一幕飛逝而過,他們相遇,他愛上了她,他娶了她,他生了病,她離開他,甚至可以說她也害死了他,但最後她用她的生命來贖罪……
「靖菱!」
耿柏胤從夢中驚醒,知曉這一切的經過,她真的為他守身,為他賠上她的命。
而他,卻依舊怪她。
倏地,靖菱先前說過的話,頓時閃過他的腦中。
這一次我不會再讓你找到我,我會完全地消失在你面前,上輩子我欠你的,這輩子……我一次還給你。
說不出的驚惶頓時攫住了他。
想起她上輩子的決絕,竟然選擇用命來償還他,那這輩子……她不會也傻得這麼做吧?!
他的呼吸為之一窒,黑眸收縮著。
剎那間,他認清了一個事實,無論如何,他不要再次承受這一切。
「該死!」耿柏胤用生平最快的速度衝出門口,心裡只有一個念頭。
靖菱,不准走!妳得留下來陪我!
如果他肯承認,他會知道他的怨,起因於他的愛和他的難受與不捨。
他恨她,也愛她;想推開她,卻也想留下她。
一直以來,他都是這麼地愛她。
鐵皮屋裡,梁靖菱腳上打著石膏,彎身正在收拾東西。
「妳真的決定了?」梁母歎著氣,看著女兒忙碌的背影,覺得自己拖累她好多好多。
「嗯。」她肯定地點點頭。「您以後要好好地照顧自己,我沒辦法在您的身邊守著您,您一定要保重,我這一走……」
靖菱的話還沒說完,鐵皮屋的門就被一腳踹開。
「妳哪裡都不准去,更不許走!」耿柏胤激動地衝了進去,大掌用力地箝制住她的肩膀。
梁靖菱訝異地抬起頭來,困惑地看著他,心兒怦怦跳,緊張的情緒湧上心頭。
「是我不對,我誤會了妳,我不應該不相信妳,但是……」耿柏胤滿心著急。
「但是現在我全都知道了,我已經知道所有的前因後果了。」
梁靖菱頓時微張著嘴,詫異地看著他,一時之間無法弄懂他的意思,好半晌之後,才疑惑地啞聲開口。「你統統知道了?」
梁靖菱在原地怔了怔,因為他的失控,肩膀被握得有些疼,她以手塢著唇,有些不可置信,克制著自己不要哭出來。
他相信她了?原諒她了?
「對,我都清楚明白了,所以妳不能走,也不可以死……」他還記得他尚未進門前,靖菱那類似交代遺言的口氣,他深怕她會再次想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