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夏洛蔓
「要是一直沒空呢?」她手裡捧著藝術雜誌,眼角微抬睇他一眼。
「我等到十點半,如果沒接到妳的電話,就陪別的女人過節去。」他微笑,將最後一口咖啡飲盡。「我得走了,等妳電話。」說完,朝她眨眨眼,起身離開。
席寶琳望著他離去的寬闊背影,暗自咬了咬唇。
有人這麼明擺著想腳踏兩條、不,也許更多條船的嗎?
她的追求者不少,談過的戀愛次數也不算貧乏,那些男人或許有點世俗、無趣、沒肩膀,終無一通過試驗,但總沒讓她受過這種屈辱,好像他有多搶手,要她自己衡量著,過了這村,就沒了那店。
雖然自己也暗藏著鹿死誰手還不知道的壞心眼,但是,只不過稍稍表現出對他略有好感,他便開始漫不經心起來。
那種不信妳不打電話來的調調,令她為之氣結。
若說原本她只是一時氣不過他那滿滿的自信,這時也被激出鬥志,不讓他死心場地地拜倒在她石榴裙下,豈不是白嚥了這口悶氣?
她不知不覺地認真起來了,不知不覺地隨著苗子齊起舞了,他對她,不再是一個無謂的無聊男子,而是要打起精神,仔細斟酌計謀的競爭對手。
苗子齊離開「餘暇」,將車鑰匙拋向空中,接住,吹了聲口哨。
帥氣地坐進他的賓士跑車,心想,這會兒,席寶琳一定氣得忍不住開始咒罵他了。
不是他故意要激她,這其實是他追求女人用心良苦的地方。
席寶琳不僅有美貌、氣質脫俗,而且,性格獨特。凡是天生不經人工雕琢的美人,自然是從小聽慣了眾人的稱讚與吹捧,再多的奉承與慇勤,到了她們眼中,也不過是家常便飯,無法打動她們的心。
美女有美女的驕氣,自尊心強、好勝心強,不願被拿來比較,一旦感覺自己略屈於劣勢,那股想要扳回一城的鬥志便燃燒了起來;他公司裡美女如雲,無須更多證明。
現在的她對他只稍微有點好感,事實上還處於觀望階段,這把火放下去,用意便是要加速她的熱情,只要她不再若即若離,他就有把握加深她的好感。
接下來,他要計劃計劃,如何給她一個難忘的聖誕夜晚……
☆☆☆☆☆☆☆☆☆☆☆☆☆☆☆☆☆☆☆☆☆☆
聖誕節當天──
「餘暇」晚上繼續營業,推出情人咖啡甜點套餐,座位從午餐過後的時段已被訂滿,與情人相關的節日,總是特別忙碌。
先前,席寶琳便送店裡的每位員工兩張飯店聖誕大餐餐券,讓他們提前安排休假,邀請情人家人共進晚餐,下午,她會將聖誕禮物送到店裡。
所有人都知道她對員工十分大方,老早便期待著今年的禮物會是什麼,貼心的她總細心挑選符合他們需要的禮物,也因此,即使假日不能休息,也忙碌得心甘情願。
晚上七點半,「寶閣」提前打烊,席寶琳派車將這些幾乎都在店裡工作十年以上的員工載到家裡。
她特別情商過去與父親交情頗深的退休飯店主廚到家裡,辦了一席豐盛的西式聖誕大餐。
設在庭院里長長的餐桌,覆蓋白色桌布,上面再鋪上紅色緹花桌巾,擺上芬芳的鮮花,點上長蠟燭,令人食指大動的美味料理盛放於描金邊瓷盤上,桌邊立著一位位穿戴紳士的服務生,襯著後方這棟高雅的白色兩層洋樓,一時間彷彿置身異國。
「寶閣」每位員工和在席家工作多年的幫傭都興奮極了,這比在五星級餐廳裡用餐還要細緻親切,沒有時間、空間限制,身旁都是一起工作多年,甚至比家人還要親密的夥伴,輕碰水晶高腳杯,品嚐杯中紅酒,很快,話題便熱絡了起來。
跟在席仲霆身邊最久的王師傅,見到這和樂的氣氛,順著微醺的酒意,便又講述起眾人早已聽過八百遍,但仍遺憾未能親眼見證的「席家歷史」。
席寶琳的爺爺逃難到台灣前,在上海法租界住的是花園洋房,經營進口歐式傢俱,雖稱不上富甲一方,但也名列上海商界名流。
歷經逃難時期的顛沛流離,最後僅帶出最小的兒子席仲霆和貼身的兩個僕人,妻子與大兒子、大女兒在戰亂中斷了音訊,所有珍藏的名貴古董、字畫因攜帶不易,不得不廉價變賣。最後,做為東山再起的本錢,竟是妻子平日喜好的珠寶首飾以及藏私的幾條金條。
這也是為什麼席家堅持只做黃金和天然寶石買賣。
席寶琳輕執酒杯,啜飲一小口,聽著王師傅傳神地轉述從爺爺那裡聽來的席家舊事,世代更替,戰火遠離,只留下這棟仿爺爺在上海故居而建的縮小版洋樓做為見證。
一群人聊開了,也紛紛回憶起當年和席仲霆在一知半解中開始摸索貴寶石這塊領域的辛酸史和趣聞;民國六十年初,出國是何等風光的事,帶回的舶來品又是如何地讓身邊的人羨慕。
席寶琳雖微笑聆聽,內心卻充斥著思念父親、母親的哀傷。
父親遺留給她最珍貴的資產不是那些價值連城的寶石,而是他敦厚的個性照顧員工如家人,如今他們也待她如自己女兒般寵愛。
時間漸晚,桌上的可口菜餚也漸漸見底,席寶琳心中仍掛著一件愈刻意想忘記就愈忘不掉的事情──和苗子齊的約會。
她不去看時間,也還沒決定要不要打那通電話,就算她打了,目的也只是為了引他上鉤,並非認真想要和他共度聖誕節什麼的。
客人一一離去,最後,王俊成也扶著已經喝醉了的父親向席寶琳告辭。
外燴的服務生開始清理餐盤,隆叔在一旁看著,席寶琳謝過主廚並包上大紅包後便回到屋內。
不經意地瞄一眼客廳大鐘,已經過了十點。
她走入更衣間,看看衣櫥裡一件件剪裁優雅的手工訂製服,父親年近四十才結婚,膝下也只有她這麼一個掌上明珠,極其寵愛,說是不讓她出門和別人撞衫,自小的衣飾,全都由設計師為她量身訂做。
聽母親說,她很小的時候,父親經常偷翻國外童裝雜誌,親自為她設計,見她穿上有如公主般可愛美麗的衣裳,是他最驕傲的事。
這房子裡有太多美好的回憶,也因為太美好,使得她獨自待在這個對她而言太過寬闊的房子時,便更容易感到寂寞。
走出更衣間,晃進書房,想看看書。
瀏覽一排排書名,視線跳過那本夾有苗子齊的手寫名片的《傲慢與偏見》,繼續往下找。
不知是歡笑過後心情特別浮躁,抑或是她內心正有兩股力量交鋒,她靜不下來,明知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可惡的苗子齊給她的最後時間限定──十點半就要到了,她還在撐,偏不按他的規則走,她高興什麼時候找他就什麼時候找。
他若耐不住寂寞,忙著招蜂引蝶去了,該為錯失機會感到惋惜的是他,不是她。
立在桌架旁隨意翻了幾本散文小品,每篇的字數不超過一頁,遣詞優美,但她的視線只是掠過,沒真正看入眼底。
感覺小腿微酸了,她才將書擺放回去,抽出《傲慢與偏見》。
手指輕輕一扳,頁緣快速往前翻過,最後停在夾著名片的那頁。
她抽出名片,回到房間拿出行動電話,螢幕上顯示的時間是十點四十二分。
她照著上頭的數字按下按鍵。
電話才響第二聲便被接起,席寶琳唇角不自覺上揚。
他一直在等她?
「喂──」
當苗子齊的聲音出現時,同時夾帶著震耳的音樂和身後一堆女人的說話聲──
「誰打來的?」
「晚上你要陪我們,不准落跑。」
甚至似乎有人搶走他的手機,朝電話裡喊著:「他沒空!」
「喂,拿來啦!別鬧了……」這是苗子齊的聲音。「喂……等我一下……我到外面聽。」
席寶琳靜默著,原先的那點得意立刻被這場混亂攪得落敗下來,先前高興得太早。
現在,她騎虎難下,萬一他告訴她「很抱歉,妳的電話來晚了,我沒空陪妳」,那她豈不是大大丟了面子?
還是趁著未說話,他不知道誰打來的電話時趕緊掛斷,日後見面就假裝她根本沒打過電話給他……
「喂、喂……寶琳嗎?」
「啊?」慘了,她不小心發出聲音了。
「呵……我猜這陌生的號碼是妳打來的,真猜對了。」他輕笑著,聽在席寶琳的耳裡,意思就是──料定了妳一定會打電話來。
她手心冒汗,怎麼接話都覺得屈於劣勢。
「剛才那些人是我公司模特兒,活動結束後吵著要我帶她們到loungebar狂歡,想說等妳的時間,就順便陪陪她們。」
她還是沒說話,他身後的熱鬧喧嚷對照著她枯站在書房挨過時間,讓她很不甘心,也覺得矮了一大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