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華甄
可是現在,他的心被悔恨所吞噬了!
第八章
天很快就黑了,沒能走出連綿山巒的軍隊原地紮營。
一堆堆篝火照亮了狹窄的山谷,隨著夜的深沉,守在火堆邊取暖的士兵相繼睡去,守望的士兵不斷地往火堆裡加樹枝斷木。
終於,夜更深了,在同伴的鼾聲中,守望的士兵抵擋不住猛烈襲來的睡意,靠著身後的大樹便呼呼大睡。
萬籟俱寂間,一條黑影悄然無聲地竄過夜色迷濛的樹林,向那頂位於兩座帳篷之間的圓形小帳篷迫近。
冬雪合衣躺在溫暖的皮毛上,疲憊不堪,卻毫無睡意。
但是為了阻止她哥哥的騷擾,她很早就借口累了,而假裝熟睡的樣子。
爾朱天寶想到她這麼多天來所受的苦,對她的說法深信不疑,因此並未逼她,只是進來看看她,要她安心睡覺後就離開了。
躺在漆黑的帳篷內,在夜深入靜時,她睜著眼睛回憶著她與葛榮之間的一切,不管是甜美的,還是醜陋的,都在她眼前重現,在她心底掀起巨大的浪潮,讓她的眼淚止不住地湧出眼眶。
她知道無論他對她多麼殘酷,她還是愛他、想念他,今生今世,他都會被她珍藏在心底。
忽然,帳篷內一個輕微的響聲驚動了她。
難道是哥哥進來了?她驚訝地想,僵硬地躺著不敢出聲,那聲響繼續靠近。
不是哥哥!她確定地想,難道是野獸?
她驚惶地立刻坐起身來,卻看到一個黑影向她撲來,她來不及喊,嘴就被來人有力的手摀住。
「別喊,是我!」來人在她耳邊輕語,沉重的呼吸在她面頰形成暖暖的氣流,她情不自禁張開手臂抱住了他。
是他!是他來了!她的心激動地歡跳,不管他為何而來,總之他來了。能再次觸摸到他,她感到幸福和滿足。
被她熱情地抱住,葛榮的心輕鬆了,他放開手,拉起她環在自己腰上的手,低聲說:「來吧,跟我走!」
冬雪毫不遲疑地跟著他來到帳篷後部,看到他掀開被割破的帳帷,外面的月光流洩而來。
原來剛才的響聲是他割開這裡發出的。冬雪心中想著,跟著他鑽出那個小洞。
冷風吹過,四周沒有人影,但帳篷另一邊的火堆邊傳來說話聲,葛榮攥緊她的手,兩人緊貼在帳篷上傾聽了片刻。當一片雲彩擋住月亮時,他不失時機地拉著她跑向不遠處的樹林。
遠處傳來一兩聲貓頭鷹的夜啼,冬雪緊張得手心出汗。此刻如果驚動了她那殘暴的哥哥,那他倆都活不成!
幸好當月亮再次從雲層後探出頭來時,他們已經進入密林中。
「你能走嗎?」他低聲問。
「能。」她趕緊點頭道。
他輕輕捏了捏她的手,給了她一個鼓勵與讚賞的微笑。
冬雪渾身一熱,他的笑容給了她新的希望,他的手讓她重新感覺到他的溫柔。
他們沉默且平靜地在山林中疾步走著,即便冬雪心裡有千萬個問題,也不想打破此刻的靜謐與和諧,與他並肩走在黑乎乎的山林內,她不覺得恐懼和疲憊,所有的憤怒、傷心和失望也都消失無蹤,如果可能,她願這樣追隨他走一生。
葛榮表面上很平靜,可是內心卻波濤洶湧。但此刻他什麼都不能說,等到了安全的地方,他會向她懺悔,會用全部真心換回她的寬恕,用他的餘生向她證明。
終於,當再也看不到爾朱天寶的營地時,前方的山坡上出現人影。
葛榮拉著她快步跑過去。
是強子和松子!冬雪鬆了口氣。
兩個侍衛見到她也很高興,但大家都知道此刻不是說話的時候,於是葛榮急急將冬雪抱到自己馬上,躍上馬坐在她身後,他們也匆忙上馬。
四人三騎迅速住山林深處咆去。
依偎在葛榮的懷裡,被他有力的雙臂環繞著,冬雪覺得有種回到家的感覺,真想靠近他,感受他久違的體溫,可是因為他一直沒跟她表示什麼,她也不明白他何故來找她,因此不敢太放縱自己的情緒。
在行至一條淺流時,冬雪對水的畏懼心讓她身軀僵硬。而他將她往後一拉,讓她靠在自己身上,低聲說:「閉上眼睛睡一會,我不會讓你掉下河!」
她溫順地靠著他,閉上了眼睛。
而她沒想到,這一閉眼竟沉入了夢鄉,當她醒來時,東方已經露出曙光,月亮只剩下淡淡的身影。
「大哥?」看著滿目青山,她急切地呼喚。
一雙鐵臂環住了她,頭頂響起他的回應。「睡吧,我在。」
聽到他的聲音,她安心地靠回去,可是再也沒了睡意。看到身邊只有強子,而年輕的松子不在時,她驚訝地問:「松子呢?」
「我讓他去給獨孤如願傳信了。」葛榮告訴她。
這天,除了停下來歇息吃東西,讓馬飲水吃草外,他們大部分時間都在馬上。看著連綿起伏的山丘,冬雪納悶,這裡有沒有不是山林的地方?
當她問起時,葛榮告訴她,山外就有村鎮,但為了掩藏行蹤,讓她哥哥無從跟來,他們只能走山路,繞道去博野。
傍晚時分,他們在一處山崖邊停下,那裡有間木屋和一個小小的池塘。
葛榮將她抱下地,強子立刻過來解下馬鞍,牽馬去飲水。
「來吧,我帶你進屋。」他伸手拉她,但她沒有伸出手回應,而且腳步遲疑。眼前的景色讓她想起另外一處的茅屋和泉水。
「你要讓我獨自留在裡面嗎?」她問。
葛榮的心一慟,臉上的肌肉繃得緊緊的,他注視著她的眼睛。「如果你願意,我會陪你。」
「我願意!」她急忙回答,隨即羞愧得垂下了頭,耳根都紅透了。
葛榮臉上的線條放鬆,輕聲說:「很好,我不會再離開你。」
說完,他拉起她的手,帶她走進簡陋的看山人的小木屋。
夜晚的山林是寂寞的,這裡位於燕山靠近平原的地段,山勢不高,因此沒有兇猛的野獸出沒。在圍著火堆吃完燒烤的野味後,葛榮讓早已疲憊的強子進帳篷去睡了,而他也帶著冬雪回到木屋。
木屋內,盡職的強子已經為他們鋪好床,並點上了隨身攜帶的燭火,白蠟樹脂在暖暖的火焰中散發著清香。
「大哥,你昨夜為什麼要冒險來救我?」坐上鋪了獸皮的床,冬雪終於開口問他,這可是憋了她一整天的問題。「你還要我做人質嗎?」
葛榮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他正背對著她將門關上。
「你恨我嗎?」他對著門板問,並沒有轉過身來。可是她看見他緊繃的肩膀隨著急促的呼吸上下起伏。
他很緊張,也很憂慮,她想:這可不像她所認識的那個固執果斷的齊王。
「不,我從來都不恨你,這你應該知道。」她說。
「冬雪——」他的肩膀放鬆,轉過身來面對著她,可眼睛裡的憂慮依然存在。他一個箭步來到床邊,跪在床上拉住她的手。「你真的不恨我嗎?在我對你那樣惡劣之後,你真的不恨我?」
他眼中的憂慮讓冬雪反握著他的手。「是的,我不恨你,只是氣你忽然之間不再理我,還把我送去給我哥哥……」
雖說不恨他,可是回憶起那些事,她仍委屈得掉下淚來。
他拉過她,將她摟在懷裡,內疚地說:「我是個自以為是的混蛋。那天看到山谷中你哥哥的伏兵時,我就擔心你會被他奪走,也擔心你會乘機逃離我,所以當你說出你哥哥來了後,讓我扔下你離開的話時,我很生氣,後來,你動作越來越慢,還狀況百出,甚至……」
說到這,想起當時自己對她極不仁慈的言行,他的聲音變得遲疑。
冬雪在他懷裡悶聲接上。「甚至摔下馬,弄得滿身是傷,於是你認為我是故意的,是為了逃離你而使的苦肉計?」
「我是傻瓜,我應該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他喃喃地說。
「是的,你就是傻瓜!」她忽然推開他,淚水漣漣地指責他。「難道你對我的信任就只有這麼一點?」
聽到她失望的語氣,葛榮的心抽緊了,可是他知道自己是咎由自取。
「在那樣的情形下,我能怎麼想?」他望著她的目光黯淡無神。「我以為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絕不放開你,可那時你還是一心只想讓我走,把你留下……」
「我都是為了你的安全啊!」冬雪激動地為自己辯解,卻在他陰鬱的目光中猛然醒悟:當認定她是故意製造麻煩來逃離他時,他確實受到傷害了,很深的傷害。這也是後來他為什麼那樣冷漠和頑固的原因。
看來他真的很在乎她,所以當確信她背叛他時,他痛恨她、厭惡她。想到這,她的委屈消失了,她靠近他,拉拉他的衣袖。「大哥,我告訴你的都是真的,我從來沒有想要逃離你,我愛你!我不是故意要墜馬的,是珈珞……」
「我知道,我全都知道。」他看著她,心裡有說不清的歉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