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黑田萌
他突然的靠近,教她羞得面紅耳赤,不由自主地退後了一步。
「我是大近視,沒戴眼鏡時,恐怕就算是我母親,我都認不出來……」他說。
「你……你沒戴隱形眼鏡?」她還是有點懷疑。
他搖頭,「沒有。」
「那你怎麼上街?」
「有綾子媽媽桑帶著我,她就是我的眼睛啊!」說著,他又是一笑,「下星期三是我母親生日,所以我之前托她幫我在珠寶店訂了一條項煉,那天我是跟她去取貨的。」
「真……真的嗎?」她半信半疑,「你那天真的是因為沒看見我,而不是……」
「只有什麼都看不清楚的時候,我才能那麼自在的走進人群中,像現在……」他淡淡一笑,「因為看不清楚你的樣子,所以我可以對著你說這麼多話。」
戴著眼鏡的他總是低頭不讓別人看見,也不能自在的看著別人,這一點……她知道,因此,他這番解釋,她是絕對能夠接受的。
「那你跟那位媽媽桑是什麼關係?」她試探地問。
「像朋友,也像值得信賴的長輩……」他說。
「長輩?」她輕哼一記,「她看起來頂多四十出頭,哪裡像長輩了?」
他一笑,「不然你覺得是什麼?」
「紅粉知己。」她不假思索地道。
聞言,他唇角一勾,「我還想多活幾年呢!」
「咦?」聽他這麼說,她很是好奇。
「她丈夫是素有東京教父之稱的角川學,繼子是知名的娛樂大亨角川無二,女婿則是東京光電的執行長中津川尚真……她可不是什麼簡單人物!」
「什……」知道那位和服熟女居然有如此強硬的靠山及背景,早奈驚訝不已。
真是個不可思議的女人!丈夫、繼子及女婿都是響噹噹的大人物,她應該是不愁吃穿,為什麼要當媽媽桑呢?
「綾子媽媽桑年輕時獨自撫養女兒,吃了不少苦,她開在銀座的金湯匙俱樂部,可是非常知名的高級公關酒店。」他說。
「咦?」她一怔,「你上次說的那個讓你輕鬆自在,但是事後要付錢的……就是她?」
「嗯。」他點頭,「不過我可沒有點公關小姐坐台,我付的多半是酒錢。」
「是這樣啊……」聽完事情的始末,她心中的疑慮已經完完全全的解開了。
這麼說來,真的是一場誤會?他沒打電話是不想給她必須立刻面對他的壓力?他不是因為身邊有和服熟女而假裝沒看見她,而是因為他真的沒看見?
那麼他……他是真的喜歡她……想著,她的臉頰突然發燙——
「町……」他頓了一下,神情認真,「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你是不是真的喜歡十三號清水先生了嗎?」
「ㄟ?」她一震,胸口一陣澎湃。
她面紅耳斥,心慌意亂又驚慌失措,「我……別……別問那麼奇怪的問題啦!」說罷,她轉身想走開。
但一轉身,她才驚覺到她根本哪裡都去不了,因為她的房間就只是這麼大。
「ㄜ……」當她有點手足無措的又一次轉身,卻撞進了他懷裡。
他抓著她的胳臂,兩隻眼睛直直地注視著她。
她想到他現在的視力只能用「月朦朧,鳥朦朧」來形容,他看得清楚她的樣子嗎?在他的眼裡,現在的她是什麼模樣呢?
「不能告訴我嗎?」
「不……不要!」儘管知道他其實不太能看得清楚她的模樣,但他的眼神卻讓她有一種他能完全看穿她心事的感覺。
於是,她又是一陣耳熱。「別這樣抓著我啦……啊!」
她想撥開他的手,卻被他一把擁入懷中。
她還沒反應過來,他的臉已經靠近——
「唔!」她以為他就要吻上她的唇,但他在慌亂中吻上的,卻是她的……鼻子。
「唉呀!」她驚叫一聲,推開了他,「你親到我的鼻子了啦!」
准治一怔,神情尷尬又羞赧。想不到他視力不好加上忙中有錯,居然無法瞄準目標,而親到了她的鼻子……
看著他臉上那羞慚又略顯懊惱的神情,早奈突然覺得好笑。
她忍不住地笑出聲音,而這一笑,立刻化解了尷尬及稍早前的衝突。
「你看……」他有些難為情,「我是真的眼睛不好,沒騙你吧!」
早奈凝視著他,明明一臉聰明樣,卻帶著一種教人難以抗拒的「憨」的他。
她是喜歡他的,絕對不需懷疑。
但,她還是說不出口,不過……她決定用另一種方法告訴他。
她伸出雙手,毫不遲疑地、輕輕地捧住了他的臉,然後靠近了他,在他唇上輕輕一吻。
他先是一怔,但旋即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這一刻,他們都確定了彼此的心意——
第九章
在老天的安排下,好美姨的腳還是沒好。於是,已經跟准治互表心跡的早奈,繼續代替外婆前往杉川家工作。
只不過現在的她除了鐘點管家外,還多了一個「正牌女友」的身份。
得知十三號清水先生竟是外婆的有錢僱主,而且還是杉川製藥二少的香織懊悔不已,但還是給予他們由衷的祝福。
而早奈也在他母親生日時,陪同他一起出席了杉川家的晚宴。
在看見他的大哥杉川清治時,早奈真的嚇了一大跳,因為他們長得幾乎可說是一模一樣。
得知他們其實是雙胞胎時,她更是吃驚,只因雙胞胎的他們竟有著全然不同的個性!
他的大哥是個交際高手,長袖善舞、能言善道,是能把樹上的小鳥哄下來的那種人,而他卻安靜的躲在一隅,像個不存在的人般。
早奈從旁觀察他,發現他從不與人說超過十句話以上,即便是面對他的家人。也就因為這樣,對於他至今還是改不了低著頭不正視她的習慣,她也就較能釋懷。
不過,她其實是有點介意的——雖然這其實不算什麼大問題,但身為他的女友,她希望他能在「視力正常」的情況下看著她,而不是只有在拔掉眼鏡時,才視線模糊的面對她。
再說,如果他們繼續交往,他難免會有面對她的朋友及親戚的機會,要是他連面對她都不能自在,又如何面對她以外的人?
她不要別人覺得他怪,因為她知道他並不是個奇怪的人,他只是……
總之,她覺得他必須有所改變,儘管這對他來說不是件容易的事,她還是希望他能為她努力嘗試。
時序進入深秋,天氣越來越涼,早晚時分甚至會讓人覺得冷,尤其杉川家位在人車稀少的郊區,人口又少得可憐,此時更添幾分寂寥。
忙完了例行的工作,早奈滿頭汗地坐在長廊上乘涼。
「啊……」她長歎一聲,大剌剌地躺在長廊的木頭地板上,然後閉上了眼睛。
「早奈……」突然,她聽見葛西爺爺的聲音。
她睜開眼睛,坐了起來,只見葛西爺爺站在長廊外。「葛西爺爺……」
「我忙完了,先回去了。」他說。
「喔,好。」她一笑,「路上小心喔!」
葛西爺爺就住在附近,走路只需十分鐘左右,不像她還得搭電車往返。
「明天見。」葛西爺爺揮揮手,轉身走了。
她目送著他離去,然後打了個呵欠,繼續在廊上躺著。
傍晚的涼風吹來,偶爾其中還夾雜著一絲絲的微寒,她打了個哆嗦,轉身微微蜷縮起身子。
整座宅子靜悄悄的,連一點點的聲音都沒有,只有風吹動枝頭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響。
她不覺有了倦意,甚至有一會兒是完全失去了知覺及防備的。
忽然,有什麼東西輕輕的落在她身上。她猛地睜開了眼睛,發現自己身上蓋著一張薄毯。
她翻身坐了起來,驚覺到天色已黑,而准治正將障子一張張的搭上。
「你怎麼睡著了?」他邊搭上障子,邊問著:「很累嗎?」
「不是,」她把毯子往身上拉,「只是躺在這裡很舒服……」
想到他體貼的為自己蓋上薄毯,她心裡不覺湧現一股暖意。
「會感冒的……」他走了過來,打算將最後一張障子搭上。
「慢著。」她制止了他,「這張先不要搭上。」
「為什麼?」
「我想坐在這裡看庭院……」她說。
他微怔,然後下意識地看了看表,「你還不回家嗎?」
他在工作室裡忙著,一時沒注意到時間,更不知道她居然躺在這裡睡著,而現在都已經快八點了。她都在七點前就走人的,即使是在他們成為男女朋友之後。
忖著,他突然有種深深的內疚。
她已經是他的女朋友了,但是他們從沒到外面約會過,儘管他們天天見面,但卻忙著各自的工作。
她會不會覺得無趣?會不會覺得悶?會不會覺得跟他在一起,完全沒有那種戀愛的、甜蜜的、被呵護的感覺?
他是個不知道如何討女孩子歡心的人,他甚至不曾對她說過「我愛你」這種甜蜜肉麻的情話。
男女之間的交往,最怕的是「給不了對方要的」,而他付出的,是她要的嗎?他……又給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