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愛難言

第26頁 文 / 謝璃

    呆站在角落看熱鬧的李秘書急忙大踏步過去解圍,半強迫扶著方菲離開煙硝地,不住地說:「方小姐回來得正好,這幾天有幾通電話要找您,都轉到我這兒了,您看看哪些事要辦……」

    方菲沒有反抗,心亂如麻地跟隨李秘書走出那層樓,員工投來的臆測目光她視而不見,思緒混沌中,有一個事實的輪廓逐漸清晰浮現——景懷君對外公一家累積的不滿比想像還深厚,婚後三年對她不加聞問想必肇因於此,外公為何仍不顧外界觀感與景家結親?

    上了車,李秘書遞給她一張便條紙,上頭列著幾組電話號碼。「您的手機是不是又忘了充電了?幾個電話在找您啊!有一通是方宇從美國打來的,一通是醫院的楊醫師,另外是童小姐——」

    她指著第二個號碼,再指指前方,李秘書會意,轉動方向盤。「好,時間還早,先到醫院去……我說方小姐,別怪我多嘴,景先生的個性是不能硬碰硬的,他比景老先生還難說話,連老股東張喜仁的帳他都敢不買,您千萬別放心上吶。就我的觀察心得,他對您的耐心算是最好的了,否則依他的條件,公司那些愛發春夢的女員工哪可能全都對他敬而遠之對吧?」

    她敷衍地笑了笑,算是回報他好心的勸慰。吞了吞苦水,喉嚨有些發痛,她的感冒一直好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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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上診療室的移動圓椅沒多久,她和主診醫師就各自陷入心事,一片沉靜無人打破。眼前半禿頭的楊醫師並非常年替她做術後追蹤的老醫師,半年前老醫師退休後就由他接手部份病患,方菲和他並不熟稔。

    凸額下的眉毛抽動了幾次,透過厚鏡片,醫師仔細打量她的臉龐,盯得她終於正視對方,挺胸端坐。

    「這次拖了三個月才來做檢查,很不應該。」開頭一句就是指摘。

    她回以歉疚地笑,思緒跟著又飄開。

    「病患和醫師充份合作,才能達到預期的治療效果,光靠醫術高不高明,效果有限,你能認知到這一點嗎?」

    很虔誠地點頭,垂眼卻不耐煩地在偷偷瞄時刻——不能長話短說嗎?她習慣在這家醫院看診,沒有轉院的念頭,如果他熱哀教誨病人,她或許會考慮也不一定。

    「我的作風和退休的老主任不同,我對病患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實,唯有如此,雙方的配合度才能符合期待,我可是很不苟同老主任抱持的想法。」

    「明白,我不會再延遲做追蹤檢查。」她在便條紙上寫著。

    「你明白就好,所以我也得很明確地告訴你這次檢查的報告結果——」他用力清了兩下喉嚨,鄭重地注視她,「你的喉部原患處有異常細胞增生,已有零點五公分直徑,化驗結果並非良性,恐怕有蔓延之虞,我強烈建議你進一步住院做檢查,並且向我詳細報告平日的生活作息——」

    她陡然站立起來,上半身前傾,面頰倏然失去血色,困惑、驚懼、不敢置信交錯在圓睜的眼裡,隨手一抄,拿定醫師手上的筆,在報告旁寫下問句:「這是什麼意思?」

    看多了病患類似的反應,他平靜得接近麻木。「就是復發的意思。」

    背後的李秘書倒抽一口氣,她全身僵滯了半分鐘,不死心又寫——「不可能的,老醫師說過當時切除得很乾淨,沒有再犯的隱憂,我也配合做了多年追蹤,一切都很正常——」

    醫師伸手阻止她,「你的感冒不愈就是徵兆,你忽略了它——」

    她抓起那一疊報告,火眼金睛找尋不良的數據和字眼。

    「方小姐,請別激動,我剛才表明過了,我不認同老主任的做法就在於此,病患資料交接時我詢問過他,事實上,當年你病況不輕,預估的五年愈後率也只有百分之三十,今年是第五年——」

    不等他說完,她快速寫下怵目驚心的五個大字——「醫師不會騙我!」

    「老主任無意騙你,他當年受你外公苦苦相托,才說出這善意的謊言,目的是希望你對未來仍抱持樂觀的態度,安心度過每一天。也不能說全然無效,這幾年不都安然無恙?我希望你接下來能跟我密切合作,一起找出可能的病根,痊癒的機率才能提升,再拖延我就不敢向你保證——」

    她無心聽完,一股強大的悲憤潮湧而至,雙臂用力一掃,辦公桌面上的文件、電話、檔案夾嘩啦啦掉了滿地,醫師慌忙起身,拉住她——「你、你不要激動,你就是太激動才會影響身體——」

    她甩脫他,一腳把椅子踹翻,在一屋子驚呼聲中奪門而出。

    「方小姐,等我一下,別跑那麼快啊——」

    她置若罔聞疾奔疾行,腦袋似在進行影像回顧展,一張張過往的畫面接替不斷——乏善可陳的幼年,早熟的年少期,承擔義務的成年,不堪回首的病史,難捱的手術過程,名不副實的婚姻,愛上一個男人……不,她該想的是外公,外公對她說的任何話、外公對她做的任何安排……電光石火瞬間,她驀然想通了一件事,多年來百思不解的事。

    早在當時,垂垂老矣的外公心裡已有數,術後她的病情並不樂觀,最多拖不過五年,他替她安排的婚姻不單是為了有人照料她的生活,以及避免她遇人不淑,重要的還是方宇,方宇的前途可以連帶受惠。而這個互不干涉的婚姻甚至不會為景懷君帶來太久的麻煩,只要她一走,景懷君可以名正言順地再娶,這一點,才是外公和景恆毅的協議內容最重要的立基點,至於五年內景懷君若心有所屬起意離婚,景恆毅贈予方菲的股份仍可以庇蔭方宇未竟的學業,否則,依景恆毅的寬仁性格,絕不會勉強景懷君和一個沒有感情基礎的女人結合……

    全都想好了,他們全都想好了,景恆毅對她的諸多憐惜是有原因的,只有她本人,剛剛到醫院的前一刻,依舊深信自己能得到完整的幸福——只要她堅持不懈!

    實情卻是——從頭到尾,命運之神發給她的是一手爛牌,贏面低到難以想像!

    她癱坐在行人道旁的石椅上,所有和命運對抗的力氣霎時抽光,甚於五年前。外公早看穿了她,她的勇氣並不如自己的想像,她的堅強都是假像。

    兩腿似失重棉花,站起來全無實感,她僵硬地轉向人行道另一端,走向二十公尺外撐著兩膝在牛喘的李秘書,站定後,從他胸前口袋取出筆和掛號單,在單子背面虛弱地寫著——「請您,請您,務必答應我,幫我—個忙,請求您!」

    對上他愁雲慘霧的胖臉,她盡力綻開一個振作的微笑,由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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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不要再來一杯咖啡?

    她指指手裡的咖啡壺,得到默許後,專注地為景懷君斟滿一杯,才為自己添足。

    她變了,說不上來的轉化,變得更甜更柔順,隨時隨地噙著笑容,但笑得若有似無,類似在惦記著美好的事所引發的良好反應。

    卻也非曲意承歡,明顯的例子,她送門不再主動送上擁抱,靠著廊柱靜靜看著他上車,心神飄落在遙遠的天邊;共寢時,喜歡面對他入睡,偶爾他短暫甦醒,總會發現她尚未合眼,不知看了他有多久。她平時盡可能配合他的要求做事,但也有例外,她近日常下廚,不顧他的反對,做得很起勁。

    一切的爭端告了一段落,她再也不曾提及方雁青,一切的相處順暢無礙,只是她的感冒一直沒有完全好,雖然她很守規矩地在服藥,還是常看她扶著喉部皺眉頭,她總是回答:「醫師說沒事,我不想吃太重的感冒藥,老想睡覺,多喝水就好了。」

    她還是下間斷作畫,常興高采烈背著畫架出去,天不黑就回家做飯。

    太規律的作息了,反而讓平靜的幸福感顯得不真實,挑剔它又太不知足,他選擇接受發展至今的關係模式。她盡職地在做令他滿意的小妻子,他聰明地不追問她偶爾的發呆,發呆裡有一閃即逝的悵然。

    是不是太無聊了?他的行程滿檔,抽不出完整的時段陪她出遊,她也不曾做此要求,他試著想出兩全其美的方法,未有定案,她早他一步提出了。

    「想向你請假一段時間,可不可以?」她邊喝咖啡邊寫白板。

    他訝異地看向她,故意用老闆的口吻,「做什麼用?」

    「我想去看看方宇,他實習課程通過了,開始上班了。」驕傲地笑。

    他對方宇做什麼沒興趣,他關心的是她何時回來。他希望她能快樂,一旦要放她單飛,又不十分情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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