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夏衣
母親弄不懂兒子的心事,又歎了一聲,放棄道:「隨便你們吧!現在的年輕人真是一個比一個難對付。婉約這事,我先壓下消息,你盡快處理妥當!」
「母親放心。」唐謹思勢在必得的允諾。
「謹思啊!你既然曉得一個女人見到丈夫再娶會是如何的難受,你又何必讓你的妻子受苦?」
唐謹思的笑容微微一凝,眼裡閃過幾許難以捉摸的流光。
片刻後,他悠悠道:「我不曉得……」
他不曉得……自己的心。
他依然渴望著娉婷,但婉約也很重要。
對娉婷,初見的悸動,無法忘懷;而婉約,婚後的親密,讓他不忍捨棄,如今,她又帶給他從未有過的新奇。
他承認自己貪心,兩個都想要。
儘管他知道喜歡一個人應當全心全意,可他做不到,不曉得自己的心更需要誰?
「這個是婉約留給你的。」母親思索了一會兒,有些猶豫的把一封信交給兒子。
「娘看過了?」唐謹思審視母親一眼,感覺出母親原本不想把信給他。
「是的,我看了。兒子,我看婉約是不會回來了。」
唐謹思疑惑的打開信,見到信中只寫著兩行字──
你若無心我便休
青山只認白雲儔
☆☆☆☆☆☆☆☆☆☆☆☆☆☆☆☆☆☆☆☆☆☆
青山只認白雲為伴侶,而她的丈夫,顯然不是她嚮往的白雲……
鍾婉約帶著不容動搖的決心,和忠心耿耿的陪嫁丫鬟,住進了城內偏遠處的一間尼姑庵。
她不敢回娘家,亦不奢望唐謹思會原諒她寫下如此違逆風俗的休書。
離開一個女人賴以為生的棲息之地,只因為不想見到丈夫左擁右抱,她無數次的問自己,她任性的做法是否太幼稚了?
可最終,腦海浮現出的答案都只有一個──
她不能忍受丈夫與妹妹卿卿我我的情景,就算把她的心撕成碎片也不能容忍,為此,她必須走!
「小姐,吃些東西。」年輕的丫鬟叫寶兒,相貌甜美,手藝極佳。一到尼姑庵內就找地方做膳食照顧婉約。
婉約感激的笑,牽過寶兒的手,讓情同姊妹的丫鬟坐到身旁。
「如今我自顧不暇,實在不該帶妳出門。待我寫封家書給爹娘,妳替我拿回家去,我會請求他們收留妳。」
「千萬不要!」寶兒激動的回道。「寶兒從小就在小姐身邊長大,離不開的,寶兒是自願陪在小姐身邊,不怕吃苦的,小姐,放心讓我留下來照顧您吧!」
鍾婉約苦澀的笑,桌上昏暗的燭燈,映照出她的憔悴與落寞。
在她最失意的時候,仍願意陪在她身邊支持她的人,竟不是她的家人,而是她的侍女。
她無助的抬起雙臂,環抱住自己。老舊的屋外,夜風漸漸襲來,忽有一陣走動聲,朝她所在的方位步步逼近。
寶兒警覺了,湊到窗邊,藉著月光向外打量。
一望之下,寶兒吃驚的回頭告訴婉約,「小姐,唐家的人來了。」
婉約秀眉微蹙,正在思考如何應付,便聽門口有人輕聲喚道──
「夫人,請開門。」
那聲音,婉約很熟悉,是唐家一個照顧她的丫鬟。是來勸她回去的嗎?婉約猜疑不定,給了寶兒一個眼色。
寶兒慢慢推開門,只見那丫鬟身後還有一群人,而唐謹思俊逸的身影也在其中。
「……姑爺。」寶兒不知所措的退到一旁。
唐謹思越過旁人邁入屋內,悠然的姿態恰似一陣清風。
「婉約,我來了。」他毫不遲疑的向休了他的妻子走去,含笑的容顏猶如正在幽會心上人的情郎,是那麼溫柔。
「你──」婉約望著他溫文儒雅的模樣,奇異的,竟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她萬萬想不到,他會這麼快趕來找她。
明媚的月光從半開的門窗潛入房中每一個角落,為室內添上一股柔暖的光澤。
唐謹思揮了揮手,身後的下人會意,帶著寶兒走出門外。
「小姐?」寶兒想掙扎,無奈對方人多勢眾。
婉約遞給她一個「不必擔憂」的眼神,靜靜的等旁人逐一離去,並關上房門,這時,唐謹思慢慢的走向她。
婉約低頭不語,突然找不到勇氣面對靠近她的男人。
這個被她休掉的丈夫,和藹可親,巡視著桌上的膳食,低聲關切道:「飯菜都涼了,妳還沒吃嗎?」
婉約沉不住氣,彆扭的問:「你來做什麼?」
唐謹思無聲輕笑,在她身前蹲下高昂的身軀,「怎麼不敢看我了?」
婉約不甘示弱的抬眼,與他目光交會,胸口一熱,又垂下眼眸,她的確不敢看他,他的眼神太明亮璀璨了,她怕自己被那份光華所灼傷。
「我不是來接妳回去的。」他忽然開口,說出的話使婉約又羞又怒。
「請你不要打擾我!」她冷著臉,暗自警告自己不能難過,無論他會說什麼話來壓迫她,她都不能再為他心痛!
唐謹思輕捧起她的雙頰,與她對視,「那份休書不能算數,妳我依然是夫妻,我不會同意妳離家出走一去不回的行為。」
婉約氣結,氣得忘了抗拒他的觸碰。這個男人,既不是來接她回去,又不肯放她走,他到底想怎樣?
唐謹思看出妻子的困惑,主動表示,「娘為了妳的事也在生氣,倒不只是氣妳,也罵了我一頓。這陣子我們都不要回家住了,我陪妳待在這。」
「說什麼呀!」婉約被他閒話家常的口吻打亂了情緒。「你以為你是來住客棧嗎?這裡可是尼姑庵啊!」
「別大驚小怪的。」唐謹思悠閒道:「我請示過庵主,並送了些香油錢,她們很願意接納我在此陪伴照料妳。」
婉約呆了,眼前那雙光彩璀璨的眸子,閃爍著她不曾見過的頑皮之色。她赫然發覺,他像個找到玩具的孩子一樣,興致勃勃。
「你打算賴在我這?」
「一家人,何必客氣。」
「我、我……」沒想到溫柔體貼的丈夫,竟會有這麼接近無賴的一面,婉約忍不住向屋外的丫鬟求救,「寶兒,進來收拾行囊,我們走!」
「要換地方居住嗎?」唐謹思非常配合的立刻放聲吩咐屋外的僕人,「你們也準備跟著夫人出發吧!」
婉約錯愕。這個男人到底明不明白,她已經休了他,決心與他畫清界線,拒絕與他親密,不再當他的妻!
他……怎會不明白?
假如他有一點智慧,有一些自尊心,就不會找上她,與她糾纏不清,甚至流露出──縱容她的表情;更離譜的是,他對她的態度,竟比新婚時期更加親切,親切到言詞神色充滿甜蜜。
婉約糊塗了,唐謹思究竟在想什麼?
第四章
夜風飄蕩,拂過衣裳,帶給人絲絲寒意。
婉約提著燈,不顧夜深風寒,逞強的帶著寶兒毅然離開尼姑庵。然而,唐謹思也帶上一群下人,尾隨著她,亦步亦趨,令她無法擺脫。
她頻頻回頭瞪他,端莊的姿態全毀,好像一個任性的小姑娘在與情郎賭氣。
他手執紙扇不時的搖晃,偶爾眺望月色,吟出幾句詩文,悠閒的姿態仿若在陽光下踏青。
只苦了跟隨這對鬥氣夫妻的僕人們,一身疲倦,滿腹辛酸難言……
婉約實在不知該往何處才能甩掉唐謹思,她故意避開幾條進入鬧市的路,在樹林外圍走走停停,左轉右繞……漫無目的行走。
唐謹思並未阻攔,任由她走到樹林盡頭,終於,在朦朧月光的照耀下,無路可丟了。
前方,只見一片田地和幾間燈光閃爍的屋子。
婉約茫然的望著田地邊緣的圍欄,心中空虛至極,找不到依托似的,她有了即將崩潰的慌亂。
「小姐,那裡八成是農家,我們過去歇腳,好嗎?」寶兒見婉約疲憊了,於是大膽的提議。
婉約回過神,看寶兒陪她奔波得滿頭是汗,心裡有愧的她毫不思索的點頭。總之,不到絕路,絕不回頭。
兩人正想走過田地,到農家借地方休息,不料,天邊忽然畫過一道閃電,烏黑的夜空立時飄起毛毛細雨。
尾隨在她們身後的唐謹思馬上問下人們,「有沒有帶傘?」
下人紛紛搖頭。
唐謹思見雨勢漸強,又看出婉約的動向,目測了遠方農家的距離,他果斷的派人喚來寶兒。
「寶兒,告訴妳家小姐,別忙著趕路了。這林子裡有破廟,我們先進去避雨,免得她受寒著涼,生了病。」
寶兒恭敬的點頭。唐謹思的態度很溫和,卻給人一種無法違抗的氣勢。當她把話轉告給婉約時,落下的雨水像在支持唐謹思的話似的,突然越下越大。
婉約的衣裳、髮絲,很快就沾濕了。
她迷惑的回視唐謹思,他始終守在她身後,不離不棄,如同在等待任性的情人回心轉意一般癡心。
霎時,婉約覺得她反而像是做錯事的罪人,害他、害寶兒、害那麼多下人因她的任性不得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