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文瀅
滕罡拉著韁繩,在一路急趕的腳程中,他像個見不到終點的浪人,一心一意朝著未知的旅程,不斷地向前進。
懷裡擱著衛泱給的素帕,為了那個「蔣」姓不知賠上多少無辜的性命?一旦與姓蔣的人有過接觸,他便奉衛泱的命,斬草除根!
但他心底總是這麼想:衛泱要逼的,究竟是那個姓蔣的人,還是他自己?
秋風之中,馬蹄聲噠噠作響。
他未握韁繩的那隻手摸往腰上繫住的大刀,這半年的損耗,讓原來的缺口,轉眼裂成一指長的縫隙,即便他找了許多鑄劍師,仍舊無法彌補已毀裂成傷的刀身。
濃眉揪成結,面對這般景況十分地憂心;只怕若再多用幾分氣力,或是再多幾回殺戮,這把青鋼刀勢必摧頹殆盡。
若無這把刀在身,只怕六神陣中,他這殺氣最重的鬥神,也要落得幾分失意。也或許,衛泱某日會因為他不再意氣風發,而將他一除為快。
滕罡嘴角浮現一抹冷笑,面對往後的落難景況,心覺無比的諷刺。
然而這時一道細微的呼救聲隨著風鑽入耳裡,滕罡扯高韁繩,停止了馬兒的走勢,居高臨下地四處張望。
驀地,他見到一旁坡崖邊有雙手懸著,窸窸窣窣的聲響是由那兒發出的,滕罡由馬上一躍而下,走向前去。
「救……救命……」細弱的喊聲,夾雜極度的恐懼。
滕罡彎身一看,果真見到一張飽受驚嚇的臉蛋,眼角懸著淚水,黑白大眼分明得讓人印象深刻。
「救、救救我……」她不敢鬆開雙手向他求援,更怕自己體力透支跌下山崖。
他未動聲色,玄黑色的身影在此刻冷漠得如同煉獄中的鬼差。
「救我……」她哽咽,害怕他一走了之。
滕罡冷眼以待,無動於衷,抿起唇,彷彿沒聽見她的心願。
他見過許多人死前的掙扎,而面對死亡對他來說,早是家常便飯之事。
更何況,他才剛結束一場殺戮,並且全身而退。
湛亮的淚珠跌出眼眶,她今日真是命絕於此了。面對這男人的冷血無情,她自知是在劫難逃。
兩臂酸麻,即便她的求生意志力再堅強,也難以抵擋天生身形薄弱的劣勢,只怕命喪於此不過是遲早的事。
只是……這男人無情的程度,簡直可比修羅鬼剎。她這輩子還沒遇過如此冷酷的人!她心裡怨著,更恨自己太大意、太粗心,才會失足落崖。
「不求我了嗎?」蹲下身,他低低地問。
女子白皙的臉蛋遭銳石劃傷,留下一道艷紅色的割口子,看來極為狼狽。她不是他見過最美麗的女人,滕罡心想,自己所見過最耀眼、最絕艷的女子,大概除了花復應之外,應是沒有其他人了。
就連眼前這個丫頭,也不及花復應千萬分之一的美貌,宛若是風中展曳的小白花,如此地不起眼。
「若我求你……能夠得救嗎?」他分明就是在看戲,絲毫沒有憐憫之心。
滕罡挑眉,見她額間滿頭大汗、俏臉漲紅,明白她體力不足,再也撐不下去。
「你……」她咬牙瞪眼,掌心顫抖,指尖的力氣已然用盡,她正一寸寸地向下滑落,在鬆開手之際,她不甘心地朝他嚷著。「你無血無淚!」
「對,我就是這樣的人!」滕罡終年不見半點起伏情緒的面容,突地出現一個大大的笑容。
那笑容——發、自、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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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奾兒以為自己差點活不成了!
當時她的掌心被溫熱的巨掌握住,對方不費吹灰之力,便輕易將她拉了起來。
滕罡一手扯起她,一手攬上她的腰,將她穩穩拉起,很明顯地感受到她像抓到浮木般緊捉著自己的手,深怕他改變心意。
將人救回地面上,滕罡見她癱坐在地,兩手仍舊拉著他不放,眼裡的懼意尚未消失,就連握住他的那雙小手,也不住顫抖。
滕罡曉得她不過是一介弱女子,方才遊走在生死邊緣,驚魂未定,像他一向踩著刀口度日,已是習以為常,沒她這般大驚小怪。
「冷靜些了沒?」滕罡沒抽開手,僅是低低問著。
蔣奾兒調勻氣息,仍止不住害怕的情緒,粉色的面頰沒半點血色。
那時她兩手一鬆,身子直往下墜,她甚至可以感受到一股無形的力量,正以猛烈的速度將她往下扯去。
若不是他及時出手,她相信自己墜入懸崖,肯定是粉身碎骨。
「謝……謝謝你……」蔣奾兒低首道謝,連看對方的勇氣都沒有。
見她應是定下心神,滕罡冷冷地抽回自己的手。「以後當心點,不是每回都能如此好運。」
蔣奾兒兩手落空,少掉他手心溫熱的暖度,讓她略帶恐懼地抬眼,眼神像足了被遺棄的落水貓。
揚高眉,滕罡瞧著她臉上傷痕,那一劃幾乎要毀掉她那張小巧的鵝蛋臉。「回去以後,臉上的傷要上藥。」要不,就破相了。
和花復應相處久了,滕罡瞭解女人家愛美的性子。平常登門光顧貴風茶樓的顧客裡,不乏名門千金,或雍容華貴的官夫人,她們個個嬌貴不已,可比水捏出來的娃娃兒,愛美也就理所當然了。
蔣奾兒這才知道自己受傷了,欲伸手去摸摸自己的臉時,卻被滕罡一手揮開。
「瞧你手髒兮成這樣,碰了傷口,不化膿才奇怪了。」他低首,見一旁有幾株自己還識得的草藥,便取了些揉碎,敷在她面頰上。
「會有些疼,但挺有效的。」他低語,手力極輕,十分細心。
「呃……」蔣奾兒因觸到藥草汁而感受到傷口如火般的灼痛,怕得縮回去,可後腦門卻被滕罡一把按住,扎扎實實地敷上。
「我說有些疼,得忍耐。」他的話平板得簡直毫無抑揚頓挫,冷漠得沒半點可親的感覺。
「疼……好疼……」蔣奾兒皺起眉,大眼裡蓄著淚花。
「你若不怕變醜,便無須忍受。」這傷痕若不謹慎處理,以後準是留疤了。
蔣奾兒不禁推著他的手,可在滕罡冷冽的視線下,又不敢造次。「嗚……好痛喔!」忍著忍著,她臉上的火熱更加強烈了。
他是不是因為方才出手相救後悔了,所以現在才如此整她。這敷藥的痛楚好比被火灼燒般,讓蔣奾兒懷疑自己是不是要毀容了!
「不許哭,要是淚水進了傷口裡,就無效了,你別害我做白工。」他警告,她可別不識趣。
「好……」
低低的允諾聲,夾雜哀怨的哭腔,被秋風吹散在林裡,飄散得很遠、很廣……
第三章
坐在馬背上,蔣奾兒半邊臉上塗著青灰色草汁,鼻端還竄著那生膩的草味,傷口處隱隱作痛,她身上粉嫩色的衣衫因為被銳石割破,狼狽得簡直活像遭到土匪打劫般。
滕罡牽著韁繩,朝著她所說的方向前進,沒留心馬背上的人兒臉有多臭、多不耐,甚至對自己的倒楣怨歎連連。
離開官道,循著她指示的方位,滕罡一路走去卻感到古怪,他們理應要走回村落,怎麼反倒越走越偏僻?
直到後來他站在一處根本見不到黃土泥地的草叢裡,滕罡終於忍不住抬頭看向坐在馬背上的她。
只見蔣奾兒伸出小手,指著遙遠的山頂,滕罡看了不覺得心頭一震。
「再往上?」他的視線調往上頭,前頭翠綠的碧草迎風展曳,滕罡劍眉一挑,他不認為自己該繼續當那個冤大頭。
停下腳步,他輕手輕腳地將她抱下馬來。
蔣奾兒因為反應不及,傻呼呼地被他捉著,宛若被人拎在手裡的小雞。
見她站穩他才鬆手,蔣奾兒明白在這世道若是送佛送到西,那個人準是會自顧不暇,倒頭來根本討不了便宜,甚至還惹得一身腥。
「謝謝大爺今日相救。」她說得相當懇切,雖說一開始他冷眼旁觀的態度實在教人心寒,可他終究是她的救命恩人。
「以後,凡事當心點。」滕罡板起臉,冷淡的態度和她相比,有著天壤之別。
蔣奾兒乖順地頷首,她撥開蔓生的雜草,拎著裙擺爬上山去。
滕罡在後頭冷眼瞧她離去,只見那草高得快淹沒她嬌小的身子,而她走一步絆兩步,爬沒幾步山路,滿頭大汗,半點進度也沒有,最後還倒楣的一路滾到底。
「痛……痛痛痛……」蔣奾兒栽個大觔斗,摔得灰頭土臉,像個小灰人似的,黑成一團。
滕罡的嘴角抿成一直線,那冷硬的臉部線條如同是塊大石,又硬又臭,尤其是在看見她咕咚咕咚從山路上滾回腳邊,那傻不愣登的模樣,讓他很想抬起腳來將這臭丫頭踹得更遠,最好遠得讓她飛到天邊去,成為天上最亮的一顆星星。
他蹲下身去,見到她摔得渾身傷,這一跌沒將她的脖子跌斷,還真是萬幸!
「很疼?」他明知道她已經疼得齜牙咧嘴,卻仍是壞心地問道,可那認真詢問的表情,讓蔣奾兒不敢有所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