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文瀅
「我只是擔心你罷了,畢竟咱們已經有一段時日沒過那樣的生活了。」她顯得很感慨。
滕罡擱下茶杯,定眼看著她,剛毅的面容裡沒有半點情緒,就連吐出的話語,都平平板板沒有情緒。
「你以為,我們的安逸能比尋常人來得永久嗎?」
他的一語道破,讓花復應只能無奈苦笑。
是啊!像他們這樣的人,能有多久的平淡與知足?
「但擱在心裡總是個希望,也並無任何不妥。」她道。「滕罡,難道你從沒想過?或許有朝一日,咱們將能離開陣內,各奔東西平靜度日。」
「到那時,再說吧。」滕罡為自己斟滿熱茶,也替花復應倒了一杯。「喝吧,希望這月進的茶葉,味道要更好些。」
花復應看著滕罡,相處那麼多年,她從沒見他失控、痛快大笑過。
他的冷漠,總讓她的心底感到很不痛快,覺得他並不把他們當夥伴,但那複雜的心情卻是遲遲說不出口。
或許他比其他人,更能釋懷地接受另一個身份的自己吧!
滕罡啜飲著熱茶,因為習武多年,讓他聽力比尋常人來得佳,這會他聽見一旁茶樓裡的客人正交頭接耳,耳朵咬個沒完沒了,討論熱烈不已。
「你聽說沒?最近江湖上流傳個傳聞哩!」
「啥,怎說的?」
「聽說只要……捉到那個人,可稱王做霸主了!你說威不威風?」
「這麼神?那不就是坐擁千金萬銀,比皇帝還有錢啦!」
「可不是嘛,小聲點,若是被其他人聽見了,肯定會跟咱們搶人了。」
「那對像長個什麼模樣?是老人、男人……還是個小鬼?咱抓了他,當皇帝老子去!搶天下民女也不犯法了,後宮任咱玩去了。」
「嘖!你是色鬼轉世的啊!俺還聽說啊……」
「怎麼,聽什麼聽得那麼仔細?」花復應見滕罡閃神,心思似被後頭桌的客人給拉走了,不覺好奇地問。
「沒什麼,感到古怪罷了。」他的臉平靜無波,讓人察覺不到半點怪異。
「這茶樓裡,多的是稀奇古怪的小道消息。」她每次坐在櫃檯裡,聽到的可多哩!「下回聽到豬能飛天,我也不會覺得意外了。」
滕罡輕笑出聲,擱下茶杯。「我回廚房去忙了,下次就等你告訴我哪家養的豬能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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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時三刻,過了正午用膳時間,樓裡僅剩三三兩兩喫茶的客人。
花復應燃起只有在未時才會點的油香,以當令花季浸泡釀製的花油,夾雜著百花的氣息,飄散在金碧輝煌的茶樓之中,告訴上門的客人午時供應的膳食已過,接下來是喫茶食甜的時刻。
貴風茶樓比起其他同行,無論是在美食或其他細節上都更為細膩、講究,莫怪乎素有天朝第一樓之稱。
「休息吧,上門客人沒方才多了。」花復應端了杯茶給平常是門房,卻每在午時被她抓來當跑堂的殷孤波。
「好。」扔開手裡的抹布,殷孤波一屁股坐下來。
比起滕罡剛毅、如刀刻般的面容,殷孤波天字一號的表情,顯得淡漠無神色,宛若是一張毫無半點情緒的死人臉。
花復應已經很習慣這個茶樓裡沒半個正常人,這些人與她共事多年,全是牛鬼蛇神一個樣。偏偏,她和這群詭異到極點的怪人,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與緣分。
「上回滕罡不是上兆家莊辦事,辦得如何?」殷孤波一邊品茗,一邊問道,在那張情緒過於平淡的面容裡,卻有雙最深沉透亮的眼眸。
「他不喜歡在茶樓裡談論這事。」花復應坐在他身旁,托著下巴百無聊賴地看著門外來來去去的人群。
「所以你不知道?」猶記得那日,滕罡一臉鐵青地回到貴風茶樓裡,整整一旬未到廚房上工。
雖說還有其他庖師頂替著,可嘴刁的饕客也是吃出箇中的差別。
殷孤波沒有忽略從滕罡身上傳來的淡淡血腥味,這是只有像他們這樣曾經遊走在刀口上度日的人,才會察覺到的。
「『六神』中的鬥神再現江湖,還能發生什麼事?」掀出的風雨,不就是殺戮那一檔事兒?花復應手指敲著桌面,擊出的音律,是清清響響的。
「衛泱已經很久不管天朝的事了。」
「這不表示他心不在天朝。」花復應接著回話,沒有半點遲疑。
殷孤波冷冷地掀唇說道:「莫非我們還要當天朝的走狗一輩子?若是璟丹知道了,鐵定又要鬧翻天。」
「他不會曉得的,那回滕罡出門,他以為跟他往常一樣只是出城採買。」其他的,她並未告訴富璟丹。「而且不知道也好,說不定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就像前來貴風茶樓裡的客人中,也有些懂門道的人,前來請六神索命,剷除自己心腹大患。而只要不毀壞目前天朝的平衡,衛泱也會樂於接下請托。
「滕罡身上的血腥味,你是聞過的,那次絕不是只除掉幾個人這麼簡單。」那罪惡的氣息,誘人嗜血的衝動,殷孤波太明白了。「他毀的,少說也是快百來人的村落。」
「孤波,別在茶樓談這樣的事兒,若讓滕罡聽見了,他會不高興的。」
「那傢伙瑣瑣碎碎的毛病特別多。」殷孤波再和她討了杯茶水。「晚些,我回房補眠去,不替你招呼晚飯的客人,你叫富璟丹給我爭氣些。」
知道他比誰都重睡眠,愛困起來便六親不認,誰的面子也不賣,這點花復應相當識趣。「好,戌時我再喚你起來進膳。」
「謝了。」殷孤波擱下茶杯,本想起身,卻眼尖見滕罡自後邊走出,手上端著幾碟小巧精緻的糕點,嘴邊掀起難得的淡笑,不甚明顯。
「辛苦了。」坐在殷孤波對面,滕罡將賣剩的糕點,端來給大伙嘗嘗。
貴風茶樓內,三人齊聚在一樓內嗑瓜子、喝熱茶,好不愜意。
茶香味濃,就連樓內的花油氣息都特別香醇,偶爾廊前那排金遙玉鈴,因為微風吹拂,撞擊出清脆響亮的聲音,別有一番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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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閉目養神,不約而同享受起這份難得的清閒,但當他們聽見自二樓緩緩傳來的腳步聲時,三雙湛亮的眼眸倏地一睜,一起望向朝他們走來的男子。
「今日大伙真是好雅興。」男人打個呵欠,似乎是睡到此刻才清醒。
花復應斟了杯茶給他,媚眼裡收起先前的輕鬆,取而代之是防備的情緒。
「現在想吃什麼?」滕罡問,想找個借口離開這裡。
「我回房睡了。」殷孤波冷淡地道,細長的眸子毫無半點生氣。
男子似乎沒注意他們要逃要散的意圖,只見他修長的指尖在杯緣畫了一圈,然後淺蘸茶水彈指命中殷孤波面前的空杯,夾著內力的水滴掃過杯身,讓杯子旋進殷孤波的手裡。
「難得這桌湊齊可以打副麻雀。」男子笑了笑,邪魅的笑容讓人不甚自在。「復應,替孤波斟杯茶,他的空了。」
「是。」花復應沒第二句話,順從地領命。
滕罡不動聲色,剛毅的臉覆上一層陰影。
「不如向對街賭坊討副麻雀練練身手,如何?」男人瞧了斜對面那間一天總是湧進上百人的大賭坊,那兒最熱的賭盤,就是賭這條春風大街哪間館子會先被砸。
「衛泱,你又想玩什麼把戲?」殷孤波不似其他人唯唯諾諾。
「這幾年,咱們也安逸夠久了……」衛泱好整以暇地說道,卻不把話說全。
「難道你又要我們回頭做天朝的狗?」殷孤波瞪大眼。當年他們為天朝做牛做馬,到頭來呢?天朝給了他們怎麼樣的報答?
「滕罡血滅兆家莊,是不是個開端?」
兆家莊,不過是天朝一個不起眼的村落,裡頭的人窮得連生個小孩都養不活,但他卻獨挑上這小村落,還派六神中的鬥神滕罡血洗整個村落。
「這茶,好。」衛泱不回答,啜了口微涼的茶水,入喉回甘的滋味真是絕妙。
見他不說個明白,滕罡面無表情,對於六神今後是否要再度復出天朝,並不特別在意。
「『六神』已經沉寂太久了,久到幾乎讓人忘記天朝中還有這麼一號人物的存在。」衛泱擱下杯子,那頗富深意的眼神,直勾勾地看進三人心底。
六神陣——這三個字曾在天朝內掀起腥風血雨,人人唯恐避之不及,在那歷經紛紛擾擾的歲月裡,六神出現,便等同人間煉獄。
「現在的天朝,已經不需要六神的存在。」滕罡緩緩吐出這句話。
衛泱一個翻掌,掌風強勁狠戾,直朝滕罡的臉掃去,然而他卻不閃也不躲,任由這掌劈向自己面門。
「衛泱!你太過分了。」花復應眉一挑,揮舞紅袖收下那道狠勁十足的掌風,從不蹚渾水的她,這回卻是出手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