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季可薔
「那妳要什麼?」他問得直率。
她咬牙,胸間迅速堆迭沉重的雲海。
為什麼他會認為她是來「要」什麼的呢?夫妻之間的關係難道就只是單純的物質供給嗎?
「我沒要什麼,我只是……只是想問你……」
「問我什麼?」
關於小葵的事,關於她,是否只是個替代品。
但她問不出口。
「算了,以後再說好了。」她笑容蒼白。「人家還在等你開會呢,你去忙吧,我先回去了。」
語落,她意欲起身,楊品熙卻將她壓回去。「妳在這裡等我,再二十分鐘就好,我跟妳一起回去。」
「可是……」
「等我!」他不由分說地命令,拿起桌上的馬克杯,到茶水間斟了杯熱茶給她,要她在辦公室裡等著。
向初靜捧著他專用的馬克杯,熱茶的溫度透過杯體暖暖地烘著她冰涼的手,清淡的茶香在她鼻間繚繞。
她捧著馬克杯,就好似牽著丈夫厚實的大手。
他是關心她的吧?畢竟她是他的妻啊!他一定是注意到她身上拂不去的雨氣,所以才為她斟來這杯熱茶暖身吧?
一定是的,她應該相信,他是愛她的。
她微笑啜飲著茶,坐上丈夫的辦公椅,面前的辦公桌除了電腦、卷宗以及文具用品,還有兩扇連結的相框。
相框裡鑲的,都是她與他的合影,一張是婚紗照,另一張是他們度蜜月時,他在沙灘上攔腰抱起她。
向初靜探出手指,輕撫相片上兩人燦爛的笑顏──那時候的他們,玩得多開心啊!
唉,她真傻,怎麼會懷疑品熙對她的愛呢?如果不愛她,怎會將兩人的合照擺在辦公桌上?
他一定是愛她的!
一念及此,向初靜開朗地輕笑,佔領胸房的陰霾瞬間散開,透出清亮的陽光。她站起身,在辦公室內興奮地來回踱步,熱茶喝完了,她輕輕打開門,前去茶水間。
經過小會議室時,半掩的門扉後傳出一道俐落的女性聲嗓。「……那這個案子就交給你們了,至於後續有什麼問題,你再跟我溝通。」
「嘿!大名鼎鼎的葉亞菲居然親自擔任我的聯絡窗口,真是榮幸。」乍聽之下雖似玩笑,卻是不折不扣的褒揚。
原來她老公也挺會說話的嘛!向初靜微笑抿唇,凝住步履,悄俏聽丈夫與客戶對話。
「那也是因為由你這個名建築師親自負責這個案子啊!」對方同樣善於社交辭令。「說真的,我們上頭幾個大老闆都很關注這個案子,這兩間展館,一間在台北,一間在紐約,代表的可是我們公司的公益形象,拜託你們了。」
「放心吧,我不會搞砸的。」
「我相信你。」葉亞菲嗓音含笑。「對了,品熙,我一直想問你怎麼會想到以向日葵作為展館的意象圖騰?」
向日葵!
向初靜一震,凍立原地。
「因為向日葵很適合你們想營造的光明積極的形象,而且對我個人而言,也有特別的意義。」
「什麼樣的意義?」葉亞菲好奇地追問。「是因為梵谷嗎?提到向日葵,就會令人聯想到梵谷的名畫,難道你也是梵谷的崇拜者?」
「不是的,我並不特別欣賞梵谷的畫,只是……」
「只是怎樣?」
楊品熙沒有回答。
但他無須解釋,向初靜也能猜得出他真正的想法。
向日葵,代表他的初戀,那座展館,是他為初戀情人設計的,是他獻給她最珍貴的禮物,設計圖的一筆一劃,勾勒的都是他相思的線索,將來蓋展館的一磚一瓦,砌成的也都是他無法言語的愛。
向初靜失神地走進茶水間,洗淨馬克杯,回到楊品熙辦公室,小心翼翼地將杯子擱上辦公桌。
窗外,細密的雨簾依然隨風翻飛,她怔忡地看了好一會兒,然後轉身,離開,再度踏進來時的濛濛煙雨裡。
☆☆☆☆☆☆☆☆☆☆☆☆☆☆☆☆☆☆☆☆☆☆
她最近怪怪的。
楊品熙回到家裡,面對一室靜寂,眉宇不禁打結。
自從成婚以後,總是乖乖在家裡等他歸來的妻,這陣子竟有好幾個夜晚比他還晚歸。
據她說,是因為何芬芳怕她總是待在家裡無聊,建議她多參加些社交活動,不僅拓展眼界,也能增添樂趣。
她想見世面他並不反對,也很贊成她經營屬於自己的生活情趣,但她不是一向最怕那種虛偽的社交場合嗎?而且他也不認為單純的她能應付得來那些狂放不羈的派對動物。
他勸她不要和何芬芳來往得太密切,她反怪他管得太多,干涉她交朋友的自由。
他溫順的妻,究竟怎麼了?
楊品熙實在不解,來到廚房打開冰箱,見裡頭空空如也,困惑更濃,胸口也不覺微微翻起怒焰。
她會不會玩得太過火了?完全忘了自己身為家庭主婦的責任嗎?從前的她可不會如此粗心。
是在跟他鬧脾氣嗎?
就因為他忘了兩人結婚五週年紀念日,所以她生氣了?既然這樣,那天晚上她大可以直接表達不滿,又何必裝作落落大方,一副不以為意的模樣?
女人,真是莫名其妙!
楊品熙伸手卸落領帶,用力擲在沙發上,然後整個人也跟著埋進去。
時鐘指向十一點,他嘗試撥打妻子手機,卻沒人接聽。
很好!他倒要看看她打算混到什麼時候才肯回家?
他坐在沙發上,如一座暫時靜止的休火山,融漿在體內逐漸沸騰,威脅著要爆發──
☆☆☆☆☆☆☆☆☆☆☆☆☆☆☆☆☆☆☆☆☆☆
煙霧迷離的夜店裡,夜愈深,氣氛愈High,舞池裡紅男綠女,扭腰擺臀,貼面熱舞。
向初靜躺在裡間包廂的沙發上,睡眼矇矓,許是酒喝多了,醉意抽去了體力,教她全身虛軟,怎麼都爬不起來。
「姊,妳怎麼了?怎麼喝成這樣?」接到她求救電話的向晚虹,進了包廂,見她獨自癱在沙發上,驚疑不定。
向初靜勉力睜開眼,眸底映入熟悉的容顏,她安心了。「晚虹,妳……來啦!」她結巴地對妹妹打招呼。
「妳喝醉了!」向晚虹蹙眉。「妳酒量那麼差,還學人家到Pub喝酒做什麼?」
「我只喝一點點,大概這樣……三、四杯吧。」她隨手比了酒杯的大小。
「三、四杯也能醉成這樣,妳根本就不能喝酒啊!」向晚虹低聲責備,視線一落,秀眉顰起。「瞧妳,還睡得衣衫不整的。」
「衣衫不整?」向初靜茫然望向自己,只見深V領薄毛衣下的那件襯衫,扣子開了好幾顆,渾圓的乳房呼之欲出,形成一幅活色生香的畫面。「糟糕,好像解太多扣子了。」她窘迫地想扣回去。
「我來吧。」向晚虹接手,替她將襯衫衣扣好好鎖緊。「妳一個人來喝的嗎?」
「不是,我跟芬芳……一起來的。」
「那她人呢?」
「她人……」向初靜迷惑地眨眨眼,似是一時搞不清楚狀況,片刻,她忽地一拍手。「我想起來了,她說家裡有急事,先回去了。」
「然後就把妳一個人丟在這裡?」向晚虹不敢相信。
「不是,她才不會那麼沒義氣。」向初靜醺醺然地為朋友辯解。「還有她的朋友啊,他們也在。」
「她的朋友?在哪裡?」向晚虹狐疑地環顧寬敞的包廂。
這裡頭除了她們兩姊妹,看不到其他人,莫非他們都到舞池去跳舞了?
「嗯,我也不知道人都上哪兒去了,呃。」向初靜掩住唇,打了個秀氣的酒嗝,然後衝著妹妹嫣然一笑。「所以……才找妳來救我啊!」
「妳真是的!」向晚虹瞪她,又氣又無奈,半晌,她搖搖頭,將姊姊的手臂掛上自己纖瘦的肩頭。「哪,我扶妳,我們回去。」
「嗯,謝謝。」向初靜乖巧地聽令,在妹妹的攙扶下,迷迷糊糊地上了計程車。
向晚虹跟司機說了住址,回眸打量姊姊酒紅色的臉,從不曾見她醉成這樣,肯定發生什麼事了。
「姊,妳跟姊夫還好吧?」
「什麼?妳說我跟妳姊夫?」向初靜吃吃地笑,玉手在空中肆意揮舞。「我們很好啊,好得很。」
「是嗎?」向晚虹不信,傾身捧住姊姊滾燙的粉頰,靈慧的眼鎖住她,似要望進她魂魄深處。
向初靜心韻一亂,酒意頓時醒了七、八分,她尷尬地扯唇,試圖坐正身子。「我沒事,晚虹,不是妳想的那樣。」
「妳又知道我怎樣想了?」向晚虹半嘲弄地問。
「妳以為我跟妳姊夫吵架,才去Pub喝酒買醉,對吧?」
「不是嗎?」
「不是的。」向初靜幽幽歎息,攏了攏凌亂的發綹。「妳也知道妳姊夫脾氣特好,不可能跟人吵架。」
「妳也是啊!」向晚虹微笑搖首。「你們一個好好先生,一個好好小姐,根本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我看聖人遇到你們也要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