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谷萱
仲子覲緊緊握住她的小手,「怎麼在發抖?」他回頭,訝異地問。
「沒有……」
「你在怕什麼?」
「沒事。」
「你有沒有事,我會看不出來?」他低眸,眼神有著關懷。「就算現在大家都說你演技進步了,但在我看來,依然差得可以。」發現她的不安,仲子覲試圖逗著她,讓她放鬆。
「你怎麼這樣說?」
「別再逞強了,你小腦袋在想什麼,直接跟我說好嗎?」
「沒有啦!那個……我提名了最佳女主角耶!應該要好好慶祝一下。」樂悅試著轉移話題,勉強擠出笑容。她的確不安,但又無法啟口,不知從何說起。
樂悅因為這檔偶像劇而被提名戲劇獎項,她知道,那是因為自己跟劇裡的角色一樣,漸漸愛上了男主角,為了男主角的高興而高興,為了他的忽略而傷心,心情起伏掌握得非常好,跟仲子覲渾然天成的氣勢一樣,根本不用「演」,完全是出自內心。
她跟著仲子覲走出經紀公司,內心洶湧翻騰,受辱的經紀人會怎麼樣?還有剛剛的那句話,她唯一要簽的,只有結婚證書,是他一時興起的話語,還是認真的?
這檔新戲,媒體給的評價不錯,翻閱各大報紙,大多都是肯定的報導,所有人都很開心,只有樂悅心中有說不出的沉悶。
她擔心不續約的後果,卻沒想到,事情比想像中的還嚴重。
這天她從新助理手中接下早報,頓時臉色大變。
她看見她所有的家事,不堪入目的一面,統統呈現在大眾眼前。
她的經紀人以專訪的型態,在娛樂版佔盡版面,其中,更大肆將樂悅所有的事情公諸於世。
樂悅的臉頰很快地爬滿了淚水,一串串落在報上,連助理都忍不住問道:「樂悅小姐,這些說得都是……真的嗎?」
「出去!」她摔下報紙。
「好,好,我馬上走。」助理看見樂悅幾近崩潰,嚇得忙退出房間。
樂悅是棵搖錢樹,但如果不再為其所用,那麼別人也別想利用她賺錢,她的經紀人是這樣想的。畢竟樂悅是他一手栽培,他的心血怎能讓別人坐享其成!她不續約,也就別想再在這個圈子裡混!
斗大的標題如針般刺痛樂悅的心。
樂悅的父親嗜賭成性,欠債又酗酒,她從小沒過過一天正常的日子。當家產被爸爸敗光,又有債主登門時,樂悅的童年只剩下惶恐無助和三餐不濟。媽媽為了小孩,不得已到酒店陪酒賺錢,最後甚至染上毒癮,為錢陪睡。她的弟弟叛逆離家,現在也不知下落。
她出身卑微,是社會中最底層的家庭,幸福對她而言,像是在天邊的浮雲,只能仰望,卻無法伸手觸及。樂悅從不敢奢望未來,內心深處始終有著莫名的自卑和恐懼。
無意間踏入這行後,在經紀公司一手包裝下,她成功以甜美教主的形象走紅。抓住了機會,樂悅為了多賺點錢,搶戲、搶代言,任何工作機會都不放過,因此得罪了不少同行。
現在家裡的事情爆發,許多人等著看好戲,更多人開始落井下石。
彷徨的樂悅不知所措,她辛苦建立的甜美形象一夕之間全毀,不堪的往事赤裸裸地被掀開呈現在世人眼前。現在大家都知道了,她有一個賭徒爸爸、陪酒媽媽和離家的弟弟,她知道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麼事。
債主們會開始登門要她幫爸爸還債,狗仔們會想盡辦法混進醫院拍她媽媽的模樣,說不定連逃避一切的弟弟也會被挖出行蹤,而形象大損的她未來恐怕再也接不到什麼好工作。
然而這些,都不及她心中的另一個痛。
子覲……他會怎麼看她?
他的家世那麼好,就像是高高在上的貴族王子。而她不但是個平民百姓,還是一個身家背景這麼不堪的人,怎麼配得上他?他的家人又會怎麼看她……
樂悅全身都在顫抖,她什麼都沒有了,她的秘密、她的事業、甚至她的愛情,全部在一夕之間付諸流水。她再也不管形象,開始痛哭失聲。
仲子覲拿著報紙,一個字一個字看完。
他訝異、不忍,還有更多的自責。
他不知道樂悅的經紀人手中握有樂悅這麼多秘密,只想著把她護在自己身邊,不讓她簽下那不合理的合約,再繼續被壓搾。當天他一怒之下拉走了樂悅,沒想到受辱的經紀人憤而公佈樂悅所有不堪的家世背景,讓她再也沒有辦法在演藝圈生存,無法再賺錢。
他急電樂悅,卻沒人接電話。
你在哪裡?
他急了,生平第一次他感到害怕。
他用自己的方法愛她,沒想到卻害了她。從未有過的內疚籠罩著仲子覲,這才驚覺自己竟如此的自以為是。
他回想著以往樂悅在片廠時,處處為他著想、為他打點的樣子。自己過慣了不在乎他人眼光的日子,卻忽略了樂悅的處境。跟她比起來,自己多麼不用心、不懂愛。
我當真蠻橫!
他自責著,旁人看他有如貴族王子,然而現在的他卻覺得自己是野蠻人。
更令他難過的是,樂悅好不容易恢復的身體,在這件事情的影響下又病倒了。
她的身家背景引起軒然大波,報章雜誌天天報導,樂悅不堪的家世被殘忍地披露,成為大家茶餘飯後最熱門的八卦。狗仔想盡辦法拍她的近照,雜誌報紙統統是她的頭條,只不過這回不再是對她演技肯定的報導,而是字字傷害她的新聞,以往她得罪過的人,現在開始落井下石。樂悅躲在醫院,不見任何人,不說一句話。
仲子覲率人趕往醫院,命令保鑣們重重圍住醫院病房,替她擋住了那些引起騷動的人們。然而樂悅的心也像是被層層圍住,任憑仲子覲在一旁心急如焚,卻怎麼也得不到她的任何回應。
「小悅,你怎麼了?跟我說一句話好嗎?」他坐在床邊拉著她的手,心裡焦急難過,卻只能眼睜睜看著樂悅一言不發,任由淚水一顆顆滑落。
「小悅,我真的心好痛,是我讓你病成這樣,我該怎麼挽回?」他的心好沉重,一個深愛著他的女人,一個為他快樂、為他失落的女人,現在竟然因為他一時衝動、恣意妄為,讓她陷入無法自拔的痛苦深淵。
他不讓樂悅看電視和報紙,封鎖所有媒體來源,請醫院以最好的醫療資源繼續照顧樂悅的媽媽,並且派人四處找尋她失散的弟弟。他能為她做的,他一定盡力而為,只想換回樂悅一個天真的眼神、一個開心的微笑。
然而受到嚴重打擊的樂悅依然終日不語,縱然仲子覲將所有不相干的人擋得滴水不漏,但樂悅傷害已深,走不出這個陰影。
不管仲子覲在她床邊待了幾日,喊過多少次她的名字,樂悅就像失了靈魂的娃娃,鎮日望著窗外,不想聽任何人說話、不想有任何回應。
「小悅,我要怎麼做你才肯再看我一眼?才肯再說一句話?」終日不離的仲子覲難受自責,他擁著樂悅,低啞地說道:「這樣的你,讓我不知所措,整顆心糾結的感覺你明白嗎?」
封閉自己心靈的樂悅並沒有給他回答,不過仲子覲卻有了決定。
「好,我帶你走,我們離開這是非之地。你一日不醒,我就一日陪你。你封閉自己多久,我就陪你多久。」
下定決心的仲子覲將樂悅以專機帶回了美國,這個曾經為他付出真摯感情的女孩,他要用同等的愛回報她。
美國
樂悅的音樂老師正在她面前彈著琴,仲子覲則寸步不離地守在她身邊。
「小悅,這首曲子你最喜歡了,老師等一下會幫你解說,不明白的你要問。」他在她耳邊輕輕說著,不管她有沒有回應。「還有等一下我們一起聽歌劇,如果你有興趣,我可以親自教你義大利文,好不好?」
他亦步亦趨地跟著樂悅,風大了幫她披上外衣,睡覺時守在她身邊等她睡著,用餐時間,他一口一口餵著樂悅。哪怕所有仲家人都看得目瞪口呆,他依然執著地要照顧這樣的樂悅,一步也不離開。
有時他會親自開車,帶樂悅到附近兜兜風。在曼哈頓公園裡,他看見樂悅盯著一隻可愛的小狗,徐徐露出了一點微笑,回家他就叫人買好幾隻一模一樣的小狗陪伴她。樂悅喜歡盯著窗外發呆,他乾脆把房間整面牆壁打掉、重新裝漬,讓她有一整片的景色可以觀看。
日子一天天過去。樂悅最喜歡吃哪一個牌子的冰淇淋、最喜歡什麼顏色的衣服、什麼時間想睡午覺、什麼時間愛吃點心,仲子覲瞭若指掌。
「小悅,這是我剛剛幫你搾好的柳橙汁,喝一點好嗎?」
樂悅沒有說話,只是看著透明的杯子。
仲子覲耐著性子緩聲對她說道:「有好消息喔!我們找到你弟弟了。」他看見樂悅的眼神微微一閃,知道她有了反應,心裡高興,語調不覺提高。「我會把他帶到這裡,好好照顧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