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於媜
對於這個打從出生懂事以來,凡事都愛與他爭奪、比較,非要將他踩到腳底下不可的兄弟,上官甫從無好感。
「你管不著!」他厲聲警告。「把冰糖葫蘆還給我。」
「還你?」上官淵瞧了眼手裡的冰糖葫蘆,勾起一抹狡檜的笑。「好啊,我這就還你!」手一鬆,糖葫蘆遽然落到泥地上。
「我的冰糖葫蘆!」絮兒心急大喊。那是要給甫哥哥的哪!
才五歲的絮兒一急心全慌了,不顧一切就往地上撲,想搶救那顆糖葫蘆。
一看到她撲過來,上官淵立刻抬起腳狠狠往冰糖葫蘆一踩,將它踩個稀爛。
「不能踩、不能踩,這是甫哥哥的……」地上的泥灰將她的衣裳、小臉全弄髒了,但絮兒卻一心只想搶救那個糖葫蘆。
無視於腳下那只白嫩小手,上官淵依舊不罷休的使勁踩,像是非要將一切都毀個徹底。
「住手、住手!」上官甫發狂似怒吼,緊握的拳頭像是積壓了多年不滿與怒氣,惡狠狠地就朝那張還掛著冷酷笑容的臉孔揮去。
上官淵應聲摔了出去,整個人橫倒在涼亭外的泥地上,一身白衣裳全變成了土灰色。
「你敢打我?」上官淵恨恨抬起頭瞪住他,那深沉的怨慰,像是要將他碎屍萬段似的。「我絕對不會放過你的!」一字一句就像惡毒的詛咒。
「這是你自作自受!」上官甫冷冷的回道,隨即上前將絮兒扶起,心疼檢視她滿佈紅腫的手背。
「絮兒,疼嗎?」
「不疼,只是冰糖葫蘆已經……」絮兒搖搖頭,兩眼還惋惜的盯著不遠處,那個早已被踩得稀爛的糖葫蘆。
「不打緊,明兒個我再上街去買。」上官甫微笑著安慰她道。
「可是,甫哥哥沒吃到。」絮兒一臉難過,對於沒進到上官甫嘴裡的那顆冰糖葫蘆耿耿於懷。
「我看絮兒吃就夠了。」上官甫憐愛摸摸她的小腦袋。
「為什麼淵哥哥要這麼做?」絮兒不明白,在她小小的腦袋瓜裡,每個人都應該對人好,就跟甫哥哥一樣。
「這世界上有很多事都太複雜,你最好別懂。」上官甫搖搖頭淡淡說道。
才十歲的他,眼神卻成熟世故得像個大人似的。
「可是──」
「淵兒!」
一個驚天動地的尖拔嗓音打斷了絮兒的話。接著一身珠光寶氣的二姨太奔了過來,後頭還跟著上官府的一干女眷。
也不知是誰去報的信,不只是二姨太,就連上官老爺的幾名小妾跟上官夫人也驚動了。
趙艷娘蹲下身,一把抱起寶貝兒子心疼哭嚷起來。「我的天老爺,你流血了,唉呀,臉也腫了,我的心肝兒平時連罵都捨不得罵一句,這會兒竟然被打成這樣,叫娘的心都碎啦!」
「甫兒,這是怎麼回事?」忍著氣,上官夫人沉聲問道。
但上官甫卻倔強緊抿著唇,始終不發一語。
一旁幾名小妾都帶著一種幸災樂禍的神情,準備欣賞這場好戲。
也別怪她們對一個十歲的孩子不夠厚道,說來說去,一切還不都是因為上官甫而起。
平時上官老爺最疼這個兒子,帶著他去學做生意、甚至還遠渡扶桑去見世面,但他們的孩子別說是學做生意了,就連經營的諸多鹽米店舖都沒去過一回。
對於上官老爺的偏愛,跟這個得天獨厚、集上官老爺寵愛於一身的孩子,所有人沒有疼愛,只有滿滿的嫉妒。
「淵兒,快告訴娘,是誰把你打成這個樣子?」趙艷娘揚著嗓門,像是故意問給上官夫人聽似的。
「是他!」一根手指憤恨直指上官甫。
一聲大哥,上官淵從來不曾、也不層喊。
「二夫人,大少爺出手打了二少爺,二少爺整個人都飛了出去,當時那情景忒是嚇人啊!」
上官淵身邊的丫頭搶著報告,看樣子跑去通風報信的大嘴巴就是她。
「唉呀,艷姐姐,淵兒可傷得不輕啊,這下手可真是心狠手辣啊!」一旁的小妾董宛宛溜著雙媚眼,唯恐天下不亂的揚風點火道。
「是啊,淵兒這張俊俏的臉蛋,說不定就這麼毀了──」
「姊姊們,我看以後咱們自個兒的孩子也都得小心點,說不準那天也莫名其妙的挨一頓打。」
二妾、三妾顏雪芝跟楚紅霞也存心落井下石似的插上一嘴。
個性溫和沉靜的上官夫人一看到這場面,簡直是驚呆了,再加上身旁小妾們你一言我一語的奚落嘲諷,更叫上官夫人羞憤得無地自容。
「甫兒,你身為大哥怎能這樣對待自己的親兄弟?」上官夫人厲聲問道。
「他欺負絮兒。」他倔強的挺直背脊。
「這丫頭是你什麼人?八竿子打不著關係的外人,也值得你傷了自己兄弟?」趙艷娘不滿說道。
「絮兒不是外人,我長大後要娶她為妻。」
此話一出,身旁所有人暗自一驚、倒抽了口氣。
瞧他說話的語氣、認真的眼神,讓人幾乎有種荒謬的錯覺,彷彿站在眼前的不不是一個十歲的懵懂孩子,而是個十八歲的少年。
「再怎麼說,淵兒畢竟是你的手足,你的親兄弟。」半晌,趙艷娘終於勉強開口道。
「二姨娘,您何不問問他,他可曾把我當兄弟?」上官甫以冷靜得令人害怕的眼神直視趙艷娘。
「這……」趙艷娘下意識閃躲他那像是會看穿人心的眼睛。
「甫兒,不得無禮!」突然間,平時溫柔沉靜的上官夫人怒斥一聲。
「娘,我沒說錯,只有那些根本不尊重人的娘,才會養出不懂得尊重兄弟的兒子,這叫上樑不正下樑歪。」
啪!突然間,一個狠狠的巴掌甩上了他的臉,只見上官甫俊俏的臉蛋上立刻浮現清晰的五指印。
這一掌任誰都看得出來,打得可不輕。
原本逮著機會正要發難的一群牛鬼蛇神,也全因為上官夫人這管教的一巴掌,而紛紛悻然作罷。
「娘,你竟然為了他們打我?」上官甫緊握著雙拳,用一雙充滿憤恨與悲痛的目光瞪著上官夫人。
平時這些女人全仗著他娘脾氣好、不愛與人爭,莫不騎到她頭上、誰也沒把她放在眼裡。
這些女人虛榮勢利且貪婪,也把他們的兒女教得個個刻薄自私,整天只想著要怎麼樣踩在別人的頭頂上,不顧別人死活。
「你目無尊長、不懂得友愛兄弟,我今天不教你,難道要等別人來教?」上官夫人的一句話,把向來得理不饒人,不打算善罷干休的趙艷娘的嘴也給堵住了。「立刻回房去給我跪下,不到晚膳不許你起來!」
上官甫震驚不信的看著自己母親。
他以為他娘向來明事理、辨善惡,也一向教他要濟弱扶傾,怎麼今天這情況,她卻全然不清楚?!
「上官夫人,求您不要責罰甫哥哥,一切都是我不好,是我害的──」聞言,早已快嚇壞的絮兒哭著懇求上官夫人。
「傻絮兒,今天做錯事的人是甫兒不是你,跟你沒關係。」上官夫人用一貫溫柔的聲音安撫道。
「還不立刻回房去?!」上官夫人又朝兒子投去嚴厲的一眼。
上官甫緊握雙拳,渾身因憤怒與不甘而繃得死緊,他不服氣,他沒有做錯事,為什麼他卻得背負這個罪?
但即使再如何悲憤不甘,上官甫知道,以他小小的年紀,不可能對抗得了全世界。
他僵直著背脊緩緩轉身,看到一干妻妾個個幸災樂禍的表情,以及上官淵狡獪嘲笑的眼神。
他麻木地一步步朝寢院走去,把那些令人厭惡的臉孔跟眼神全丟到身後。
他聽見娘親在背後低聲下氣地朝趙艷娘賠不是,以及趙艷娘跟一干妻妾對他們母子倆的冷嘲熱諷──
這等羞辱,遠比娘親那一巴掌更叫他痛苦難受。
耳朵裡,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上官甫木然走進寢院,打開房門,筆直走到窗邊往地上一跪。
他的心痛得像是快死了似的。
他怪自己,怎麼會這麼沉不住氣上了上官淵的當,他明知道他是故意激怒他,想讓他失去控制,好讓他成為千夫所指的壞大哥。
這一刻,上官甫責怪起自己,沒能全身而退就罷了,竟還讓絮兒受到驚嚇。
約莫一炷香時間後,他娘進房來了。
「甫兒,起來吧!」出奇平和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離晚膳時間還早,但上官甫卻倔強的依舊跪著不肯起來。
「甫兒,你生娘的氣了?」他娘歎息道。
「娘,難道你也認為我做錯了?」上官甫憤恨的大叫,委屈的淚蓄積在眼底,倔強的不肯讓它流下。
「甫兒,娘知道你沒有錯,但,娘怎能在那當下挺身保護你,卻反倒將你推進更險惡的處境中呢?」
「娘──」
上官甫抬起頭,發現娘親哭了,臉上除了深深的抱歉還有心疼,娘其實知道錯不在他,但為了保護他,只能選擇這種最決然的方式!
這一刻,他總算明白了。
真正的感情並不是只有愛與不愛這麼簡單而已,還包含著更多的責任與承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