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喜悅
「你的傷還好吧?」她的聲音很輕很輕,就像羽毛一樣軟綿無力,看著面帶病色的他,冷不防地想到同樣因為受傷而憔悴的顧硯津,揪痛的感覺馬上包圍著她的心臟,讓她難過得喘不過氣來。
「我沒事。」他輕輕地搖頭,眼前的人死氣沉沉,面色哀戚,眼神悲傷,讓他很心疼,「我很抱歉。」這樣的結果,誰也不曾想到。
「抱歉有什麼用,反正我對你來說,只是個礙眼的幫兇,沒有逮捕我,已經是你手下留情了。」她自嘲地笑道,面對慕希聖,她再也找不回以前的感覺。
「迷冬,不要這麼說,我從來不想傷害你。」他習慣性地伸出手,想要摸摸她的手,卻被她避開,他有點難過地垂下手。
雖然這麼說,可他一直都在傷害迷冬。
明知迷冬對自己的感情,他身不由己無法回應,卻放任她深陷其中,最後還以「兄妹之情」傷了她的心,也把她推到顧硯津的懷裡。
而當她好不容易放下對他的感情,愛上顧硯津時,他卻害她失去了最愛的人,而他也失去和迷冬再次親近的唯一機會。
他深愛的迷冬,他不能把滿腔的情意告訴她,只能逼自己娶公主,逼自己漸漸地和她形同陌路,而今,只怕已成了她憎恨之人。
一輩子都不可能得到心愛之人,並與之漸行漸遠,這就是上天對他的懲罰吧!
「無所謂,你已經不可能再傷害我了。」千乘迷冬苦笑。最大的傷害已經造成。
「那你為何來找我?只是來探望我嗎?」慕希聖黯淡垂下眼。
「我……想知道硯津最後的樣子,他是帶著怎樣的心情離開的。」
她的眼神有點迷離,望向窗外翡雪山的方向,想起顧硯津之前說過的話──
如果迷冬無法愛上我,這也是我的宿命吧,我注定要孤零零一個人活在黑暗,之中……
可當她愛上他的時候,他卻扔下她一個人,讓她孤零零地活在黑暗之中。
這到底是誰的宿命呢?
「迷冬,他喊了你的名字。」然後被翻滾而下的雪掩埋,連屍體都找不到了。這話他不敢說出口,當時他離他只有數十尺之遙,眼睜睜地看著顧硯津和他的親信被雪吞噬,而他卻苟延殘喘地活下來。
千乘迷冬閉上了眼睛,兩顆晶瑩的淚珠從她緊閉的眼中滑落。
硯津……
慕希聖默默地看著她,她的悲傷,他都看在眼裡,卻無法給她安慰。
已經夠了,她想知道的事,慕希聖已經告訴她了,而他們也該做最後的了斷。
她回過神,抹掉臉頰的淚痕,緩緩地起身,走到屋中央的桌前,拿了兩個杯子,倒上自己帶來的酒,然後端給慕希聖。
「這酒名為『別離』,喝了這杯酒之後,不管生離還是死別,我們再無瓜葛。」
因為硯津,她和慕希聖徹底斷了。
從今往後,她會守著硯津留給她的回憶,一人品嚐死別的味道。
慕希聖低垂著眼,喝下她倒給他的最後一杯酒。
從今往後,迷冬,是個只能藏在他心底懷念的名字。
***
顧硯津的消失,對其他人來說,只當是硯書坊的老闆換人,換成了千乘迷鳥,漸漸地,敕揚城裡曾經和顧硯津打過交道的人,都忘記了他的存在。
就像他所希望的那樣,在千乘迷冬的心裡,有他存在的位子,那他就無憾了。
而央啻國提前聯合其他三國,發動了對上日國的戰爭,一年後,以戰敗和議告終,顧硯津當初用性命換來的情報,毫無意義。
時光流逝,又到了一年夏草如茵的時節。
千乘酒莊的後院已經成了千乘家的禁地,除了千乘迷冬,誰也不能靠近。
後院的海棠樹旁,是她為顧硯津所建的衣冠塚。
今天是他過世一週年忌日,她在他的衣冠塚前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祭品,因為來不及相守,她無法得知他最喜愛何物、最喜食何物。
雖知顧硯津一杯倒的酒量,可她還是擺上了一壺特地為他而釀的海棠花釀,酒性溫和,酒精濃度極低,也許可以讓他多喝一杯。
「硯津,你的離開,讓我再無期待了。」千乘迷冬一向明亮的雙眸,因為他染上了哀傷的色彩,她一邊給顧硯津倒酒,一邊對著他的衣冠塚低語。
你可以期待我,期待我和你一樣千杯不醉,期待有一天我和你舉杯暢飲,期待我和你釀出絕世美酒。迷冬,就像我期待你能喜歡上我一樣,把對慕希聖的期待放在我身上,可以嗎?
他曾經說過的話,一句一句還那麼的清晰,清晰得就像昨日才在她耳邊說過一樣。
每次想起,心下的悲傷便蔓延成河,流進四肢百骸,痛得她無力反抗,只能任由悲傷的海洋將她淹沒。
這一輩子,她無法擺脫硯津帶給她的心傷。
「硯津,今天你要陪我千杯不倒哦!」她端起酒杯敬了敬,一飲而盡,「好懷念當初硯津練酒的模樣,唉,我的『酒神養成計劃』後繼無人,真是可惜!」
可惜,硯津再也不能陪著她了。
而她也只能這樣陪著他,因為硯津說過他是一個多餘的存在,無人在乎,但對她來說,他卻是不可或缺的存在,所以,她只能以這種方式,每天來和他聊聊,讓他知道,自己永遠都不會忘記他!
可是,惡夢為什麼還不醒呢?
她作了一年的惡夢,始終等不到她要的奇跡。
硯津,若你在天有靈,為何不曾入夢來安慰我,拯救我走出惡夢呢?
硯津,你可知道我的心有多痛?
硯津,你不是說會一直等我嗎?為何先離開的那個人會是你?
為什麼那麼強勢地出現在我的生命中,又那麼突然地棄我而去?
眼淚,一滴、兩滴、三滴、四滴……滲入衣冠塚之中,消失瀰散,隨風風乾,了無痕跡……
「嗚嗚……」千乘迷冬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捂著臉痛哭失聲。
這輩子,她喜歡過兩個男子,一個與她生離,一個與她死別,只留下她獨自傷懷,一生都無法解脫。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宿命嗎?
她永遠都來不及得到自己的愛人嗎?
「迷冬。」一道溫潤清亮的嗓音,突然在她背後響起,伴隨著輕移的腳步聲。
這熟悉的男聲,讓她如遭雷劈,僵立在衣冠塚前,一動不動。
不可能的,怎麼可能呢?
老天爺,為何到現在還要開我玩笑呢?
「迷冬,我回來了。」溫柔的話語,伴著淡淡的藥香,把她捲入寬廣溫暖的懷抱之中。
暖熱的體溫融化了僵硬的身軀,她不敢置信地抬頭,美目倏地瞪圓,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硯津……
是硯津……
真的是他嗎?!
還是只是她的夢呢?
海棠花的香氣隨著風吹進了鼻中,她真真切切地聞到了那股沁人心脾的味道,真實而清新。
眼前的男子,眉目清朗,挺鼻俊俏,薄唇微翹,表情淡定,英氣內斂,彷彿初次在千曲樓見到的顧硯津,如此真實地出現在她的面前,讓她的期待突然重生。
「迷冬,我活著回來了,讓你等這麼久,真的很抱歉。」他輕輕地吻著千乘迷冬的額頭,心疼地撫著她不再圓潤明艷的雙頰。這一年,讓她一個人在傷心中度過,是他的錯!
現在他非常慶幸,能夠活著。
當初他被雪崩活埋,又失血過多,本以為必死無疑,然而老天爺終於眷顧他了,讓他被翡雪山上隱居的一對師徒所救。
那師父是個神醫級別的怪人,俊美無儔,自稱無所不能,竟然把奄奄一息的他硬生生地從閻羅毆上拖回來。而那可愛的徒弟,天天把他往藥缸裡泡,讓他嚴重毀損的身體慢慢恢復如初。
兩個月前,昏迷半年多的他終於脫離了危險,可那時正值上日國和央啻國交戰,未完全康復的他無法離開翡雪山,無法回到迷冬身邊,也無法告訴她自己還活著。
而今,他終於可以再次站到迷冬面前,再多的苦難,再多的考驗,他都闖過來了。
「硯津,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千乘迷冬喃喃地重複著,緊緊地抱著顧硯津,心底的悲傷一下子被陽光融散了,只剩下失而復得的驚喜和激動。
「是的,從今以後,我就是千乘硯津,只為迷冬而活的硯津。」
那個曾經近乎暴露身份的上日國間諜顧硯津,已經死在那場雪崩之中,完全消失了。
他是重生之後的千乘硯津,不再為上日國而活,只為了他心愛的女人而存在的。
「硯津,只要你回來,我就沒有遺憾,我就重新有了期待。」
她的硯津,完全屬於她一個人,誰也搶不走的千乘硯津,過往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都已經埋在翡雪山之下。
「嗯,你可以期待我和你一樣千杯不醉,期待有一天我和你舉杯暢飲,期待我和你釀出絕世美酒。」千乘硯津含笑道,「而且,我愛你,你可以期待我越來越愛你,越來越離不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