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文 / 湛露
趙蝶衣安心地躺好,但口中並不服輸,「我只是怕你又被逐月欺負了。萬一她又刺傷了你,誰帶我回房州?」
他幽幽地看著她,眼中都是笑意,「原來妳是在擔心在下的安危?我不得不說,在下真是感動。」
「自作多情。」她將被子拉起蓋住了頭。
片刻後,聽到有人上樓,接著有個女孩子的聲音說:「這是薑湯,姑媽讓我端上來送給那位姑娘喝的。」
「有勞姑娘了。」她聽到歐陽雨軒的回答,接著又聽到那女孩子低呼一聲,好像湯碗掉到了地上。
「哎呀,對不起、對不起。」那女孩子反覆地道歉,但是語氣中卻另有一種驚喜。
不用看她也猜得到發生了什麼事,一定是那女孩子乍然見到歐陽雨軒「美色」,震驚得掉了托盤和湯碗。
他溫柔地道:「沒關係,湯還有剩的嗎?」
「有,有。」女孩子有點語無倫次。
「麻煩姑娘再端一碗來吧,或者,我跟姑娘下樓去拿?」
「不,不,我去端。」那女孩子結結巴巴地說,「公子請稍坐片刻,我去去就來。」
聽那女孩子跑下樓去,趙蝶衣歎口氣拉開被子。「你就不能少對女孩子笑?」
「難道妳喜歡別人對妳冷面相待?」歐陽雨軒幫她掖了掖被角,「乖乖躺好,一會兒喝了薑湯就睡覺。」
他的溫柔又讓她開始炫惑,好像他們是認識許久的朋友,不,不是朋友,彷彿是她至親的親人,讓她在最虛弱的時候可以依靠的人。
依靠,她怎麼又想到這樣的詞彙?無論是依靠還是依賴,她都不要,而且對象也絕對不應該是歐陽雨軒。
她迷迷糊糊地正要睡去,卻聽到他柔聲說:「起來喝湯了。」
「不,不喝。」她很不想現在慵懶、舒適的狀態被打斷。
但是歐陽雨軒還在碎碎念,「喝完了就可以睡個好覺,否則妳一會兒會覺得渾身上下冷得要死。」
真要命。她只好勉強爬起來。
他的胳膊撐在她的脖子下面,一勺一勺地往她的嘴裡送薑湯。
薑湯的味道更要命,她皺著眉才喝了小半碗,又聽到剛才那個女孩子說話,「這位姑娘……是公子的什麼人啊?」
原來送湯的人並沒有離開啊。她努力張開眼皮,看到個女孩子綽約的身影站在床頭,好像和自己差不多年紀。
歐陽雨軒還在用那該死的溫柔口氣回答,「是在下的妹妹。」
「哦,這位姑娘真好命,能有公子這樣的哥哥。」那女孩子的口氣滿是羨慕,又好像鬆了一口氣。
「忘記請教姑娘的芳名了。」
「哦,我叫睞蘇。」女孩子嬌羞地回應。
趙蝶衣矇矇矓矓地聽著他們的對話,只是眉頭越皺越深,悄悄在身下狠狠地捏了一下歐陽雨軒的腿,像是在警告什麼。
他像是渾然未覺,仍笑著說:「我這個妹妹睥氣任性了點,需要做哥哥的多忍耐,如果我有睞蘇這樣善解人意的妹妹,那是我的福氣了。」
「公子太客氣了。」
那女孩子大概快樂暈了吧?
趙蝶衣在心中冷笑著,忽然,一個名字在眼前昏暗的世界裡一閃而過──睞蘇?
睞蘇!她倏然張開眼,不僅嚇了旁邊那女孩子一跳,也讓歐陽雨軒手中的碗抖了抖。「怎麼了?難道這薑湯這麼管用?還沒喝完妳就又生龍活虎了?」
她直勾勾地盯著那個女孩子,問道:「妳叫睞蘇?」
「是啊。」睞蘇戰戰兢兢地看著她,大概被她嚇到了。
趙蝶衣又問:「妳的家,原來就在這裡嗎?」
「不是。」睞蘇說到這裡,神色變得黯然,「我家原來在房州的漯河村,今年家鄉鬧災,全村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我只好逃難到這邊來投靠姑媽了。」
「妳說什麼?!」趙蝶衣的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陡然抓住歐陽雨軒的手腕,身子軟倒下去。
他急忙環抱住她,薑湯碗脫手掉到地上。
「哎呀,公子你沒燙傷吧?」睞蘇驚呼。
歐陽雨軒顧不上回應她,只是將趙蝶衣托抱住,低聲匆匆問道:「怎麼了?她是妳以前認識的人?」
趙蝶衣喃喃低語,「都死了嗎?難道他們都不在了……都不在了?」
歐陽雨軒深深凝視著她,他本以為在趙蝶衣心中,房州的那些人和事只是童年的回憶,在她心中也算不得什麼,她之所以從皇宮中逃出來,想回房州,原因或許多樣,但絕沒有敘舊的意思。
沒想到她會因為房州漯河村人的生死,而受如此沉重的打擊。
她的身子,火熱滾燙,又軟得像綿,虛弱地垂倒在他的臂彎裡,讓他忽然很想緊緊把她抱在懷裡,依靠著自己。
以前並沒有女孩子這樣深的被他圈抱過,這個刁蠻、如小狸貓一樣的千金公主,從何時起居然可以牽住他的心神,讓他改變了自己做人的原則?
「有我在,放心。」情不自禁,他說出一句讓自己都驚詫的承諾。
沒有聽到她的回應,但是感覺到她的小手更緊地抓住他的衣服,抓住了他的手臂,抓住了他的心。
第六章
沒想到房州之行就這樣半路夭折。
趙蝶衣一覺睡醒卻沒有睜開眼,她的腦中轉著許多人的影子,那些人的影子明明都已經淡化了,卻不知為何在一夜之間鮮明起來。
漯河村的村頭有兩棵大槐樹,村東頭有個小胖子最愛和人比賽爬樹,雖然每次都會輸……
村西頭有個張寡婦,丈夫死了才半年就改嫁給村裡一個裁縫,鄰居都看不起她,說她寡婦失節,不如老妓從良,可人家夫妻卻開開心心地過著自己的日子……
漯河村有個有錢的鐵匠,但是妻子多年不育,他總想藉機再娶一房,妻子天天和他吵架,幾乎成了村裡的一景……
還有南村打呼比雷響的老王、北村最愛吹牛找人打賭的王小二,以及天天對著鏡子梳妝,卻有著一張東施臉的俏娘……
都不在了嗎?
有人在歎息,她本以為是別人,沒想到是自己。
「今天咱們在這裡多休息一天吧。」歐陽雨軒的聲音適時傳來,就好像他一直在她身邊等待著她醒來,「妳的身體還很虛弱,要多休息幾日。」
「休息之後呢?」她幽幽開口,「我還可以去哪裡?」
「妳想去哪裡呢?」他柔聲說:「我都可以帶妳去。」
「哪裡都可以去?」她疲倦地不肯睜開眼,「你會飛,當然哪裡都可以去,但我只是個凡人,根本無路可走。」
「我不是說了,有我在,妳可以放心嗎?」他的聲音幾乎柔得可以滴出水來。
她終於慢慢睜開眼瞼,望著對面這個好像很熟悉,又好像很陌生的男人。「歐陽雨軒,你到底是誰?」
「嗯?」他的眼波微震,「為什麼這麼問?」
「你突然出現,又這麼出力地幫我的忙,一定是有所圖,但是不知道現在的我還有什麼值得你圖的。」
「妳總用在宮廷中識人的方法來看我,這是不對的。」他的笑容裡似乎沒有了平時的高深莫測,「蝶衣,不要把自己像蠶繭一樣包起來,妳應該是只美麗的蝶,自由自在地飛,追逐最美好的東西。」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處世之道,我沒有強求你和我一樣,為什麼你一定要讓我按你的想法去活?」她倦倦地側過頭,沉默良久,突然問道:「歐陽雨軒,你說任何地方都會帶我去,是嗎?」
「是的。」
「那麼……」她用手肘支撐起自己的身體,長髮流瀉而下,半掩住了她的臉頰,她以異於平時的堅定口吻說:「我們去東遼。」
「東遼?!」他為之震驚,「為什麼?」
「我詐死的消息想必已經傳到了東遼去,後果如何我不知道,但我犯下的過錯我自然會自己承擔。既然無法去房州,我便等於無路可瘧,東遼,是我命中必須要去面對。」
歐陽雨軒劍眉微蹙。「難道妳準備去東遼做王子妃了?」
「不,我要說服東遼之主,放棄聯姻這種愚蠢的想法。」
「嗯?」他發現自己原來真的不瞭解這個女孩子,她的腦子裡怎麼會有這麼多奇怪的想法?「妳以為妳能說服東遼王嗎?這關係到兩國的政治利益,既然他已答應,就不可能輕易聽從妳的意見。」
「但是我有足夠的理由說服他。」趙蝶衣仰起小臉,直視著歐陽雨軒,她的眼清澈逼人。
「那妳可以先試著說服我。」他正色道:「如果妳連我都說服不了,請恕我不能帶妳去東遼。」
「為什麼?」趙蝶衣咬咬唇,「你剛才說過無論哪裡都會帶我去的。」
「我會帶妳去能讓妳活下去的地方,而不是將妳引入死路。」他接著問:「妳的理由很難以啟齒嗎?」
她深深地吸了口長氣,垂下眼瞼,用極為低緩的語調說出驚人之語,「我……不是真正的公主。」
一瞬間的死寂,歐陽雨軒以為自己聽錯了,問道:「妳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