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齊晏
「皇上,我沒說我不嫁。」敏柔木然地看著乾隆。「皇上將和敬公主下嫁輔國公,還特意蓋了公主府,而且將額駙留住京師,並沒有讓和敬公主遠嫁到科爾沁去,皇上這麼做無非是疼寵和敬公主,但我卻沒能得到這樣的待遇。」她咬住唇,不再往下說,她知道自己再說下去恐怕又要觸怒天顏了,畢竟和敬公主是乾隆和最深愛的富察皇后所生的女兒,她如何能將自己拿來與她相提並論?
「朕知道漠北的生活很苦,也知道你心裡的不平。」乾隆臉上毫無表情,語氣沒有發怒,只是淡淡地說著。「朕記得當年父皇將和惠公主嫁到喀爾喀後,第二年和惠公主就病歿了,當時父皇為了此事一度很自責。」說到這裡,他喟然一歎。「昨日皇額娘對朕提了這件事,是朕疏忽了,沒先想到和惠公主是你的親姊姊,也沒多想想你的感受。念在父皇和和惠公主的分上,朕就駁回原先對你說的話,不把你嫁到喀爾喀了。」
敏柔愕然眨了眨眼,不相信乾隆會如此善待她。
「不過……」乾隆繼續說道:「朕替你另選了一樁婚事——巴林部多羅郡王奇普塔爾。巴林部距離京師近多了,朕特恩你一年回京省親三次。你還有什麼要求都可說,朕可以應允的絕對不會虧待了你,將來你想替你的額駙討什麼封賞,朕盡力滿足你就是了。」
敏柔簡直有些受寵若驚,這一刻的乾隆表情溫和,像極了一個疼愛妹妹的好哥哥,她已經有很多年都沒見過乾隆待她如此親熱的模樣了。
「皇上,這是您的意思還是皇額娘的意思?」她若有所思地凝視著他。
「是皇額娘的意思。」乾隆淡淡一笑。「皇額娘那日打了你,心中萬分難受,到靜室裡點了香和父皇說了好一會兒的話。父皇的脾氣是愛的人愛極,恨的人恨極,父皇在的時候把你寵上了天,從來沒人敢說你一句,那日皇額娘打了你,對父皇心有歉意,細細思量你說的那番話,又想起和惠公主的遭遇,便讓朕收回成命,為你另擇良配。」
敏柔一逕笑著,原來還是皇阿瑪庇護了她。她何嘗不知道,皇額娘始終看不慣皇阿瑪無法無天地寵她,現在,卻又因為皇阿瑪對她的愛而忌憚著她。
「這麼安排,你總該滿意了吧?」乾隆鬆弛地歎了口氣。「還有什麼要求沒有?若沒有,朕就讓奇普塔爾準備納采禮了。」
「皇上,我有一件要求,您就好人做到底吧。」她似笑非笑地瞅著他。
「說吧。」他大方地回以一笑。
「在出嫁之前,我想出宮一趟。」她提了史無前例的要求。
「出宮?」乾隆皺了皺眉。「你想回怡王府嗎?」
「不,我想去江南。」她放大膽地說。
「去江南做什麼?」他大感訝異。
「我想在出嫁以前盡情地當一回自己,去過過自己想過的日子,完成所有我想做的事。」她熱切地盯著他,天真地期盼他能夠支持。
「你想做什麼事?」乾隆的眉頭結得更緊了。
對一個男人,而且是君臨天下的帝王來說,他永遠無法體會也無法瞭解敏柔所謂「當一回自己」的要求。
「去江南自然是遊山玩水了,所有的名郡名城我都想走一遍。」她的目光遠眺向窗外的琉璃瓦,唇邊笑意漸漸加深。「如果有機會能不當公主,去當一回蘇小小,不知道有多好玩?或者到斷橋邊當一回白娘娘,也一定很有意思。我也想當幾日的村野農婦,嘗試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簡單生活。」
乾隆愈聽愈覺得不可思議,以像看見妖怪似的眼神盯著她。
「當蘇小小?當白娘娘?當村野農婦?你別忘了自己是大清的和碩公主,如此自輕自賤,瘋了不成?簡直太不像話了!」乾隆憤怒斥責著。
敏柔的神情像忽然從夢中驚醒,怔忡地看著他。
「朕和皇額娘看在父皇的分上百般容忍你,可也不能任由你胡作非為!」乾隆完全是不容商量的語氣。
敏柔的臉色瞬間僵冷了下來,雙眸冷得沒有一點情緒。
「皇上,您怎能說我胡作非為?父皇曾命畫師將他畫成僧人、道士、農夫、垂釣的蓑笠翁、獵虎的西洋人,還有偷桃子的東方朔和蘇東坡,難道父皇這麼做也是胡作非為嗎?」
「那只是畫作!」乾隆一聽敏柔抬出雍正來壓他,氣得臉色鐵青。「父皇日夜勤政,少有玩樂,怎麼可能當真去當農夫、垂釣老翁?更不可能有什麼閒功夫去扮東方朔、蘇東坡!你少拿父皇的行樂圖來說事!」
「皇上怎麼知道父皇不想親自感受一下當農夫,漁翁的樂趣呢?」她瞪著他,眼眸中跳動著兩團火焰。「那些都是父皇內心渴望卻無法真正去做的事,所以只能藉畫作聊慰苦悶寂寞的心情,皇上您根本從來沒有真正瞭解過父皇!」
「住口!」乾隆「啪」地拍案而起,怒不可遏。「就算父皇還在,朕就不信父皇會答應讓你去做這些荒唐的事!你最好給朕老老實實地待在宮裡,等著奇普塔爾前來迎娶,哪裡也不准去!」
敏柔緩緩站起身。
「叩謝皇上恩典。」她平靜地說完後,漠然起身,大步離去。
走出養心殿,她冷冷一笑。
什麼溫和?什麼可親?皇宮裡的親情原來都是假的,每個人都在演戲!
皇太后、皇上還有所有圍在她身邊的人所說的話、做的事,都是千百年來編寫好的戲,偏偏她永遠無法照著編寫好的台詞背誦,總是打亂戲台上每個演員該說的話,還有每個角色已經編排好的人生。
她不想規規矩矩、安安分分地當一個她不想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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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蒙,你的斗篷,四公主特意送來還給你的。」瑞慶把敏柔交代他收好的斗篷拿出來遞給貝蒙。
捧著斗篷,貝蒙若有似無地歎口氣。
「四公主昨天又來過了?」貝蒙揉了揉眉心。
「是呀,不只昨天來過,一個時辰以前還來過一次。貝蒙,四公主為何天天來找你?」瑞慶奇怪地問。
貝蒙匆然想起來,那天敏柔要他當值時早一個時辰進宮,而他完全忘了她的吩咐。
「四公主說想跟我學武功。」他把斗篷慢慢掛回架上。
「跟你學武功?」瑞慶噗哧一笑。「公主學武功想幹麼?準備用來教訓額駙的嗎?」
「誰知道。」貝蒙淡笑,轉移話題。「今日有誰進了大內?」他低頭一面繫腰刀,一面走出侍衛值房。
「皇上在養心殿召見幾個貝子、貝勒爺,已經一個多時辰了,應該快出來了吧?」瑞慶走在貝蒙身後,剛轉進乾清門,就看見敏柔從月華門走來。
「貝蒙!」敏柔用力揚手,翩然笑喊。
「說曹操曹操就到,你自個兒小心應付啊!」瑞慶用肘子頂了頂他,然後往前快行幾步,朝敏柔躬身行禮。「瑞慶問公主安。」
敏柔點點頭招起他後,逕自朝貝蒙走過去。
「貝蒙,我有些話想問問你。」關於那雙困擾了她一夜的寶珠,她有太多疑惑想要問清楚。
「公主只管問。」他垂眸,避開那雙看人從不掩飾的眼眸。
「找個沒人的地方說話吧。」她直勾勾地看著他。
秀婉嚇了一跳,公主要和御前侍衛找無人的地方獨處,這還有沒有規矩了?萬一鬧出醜事來,她還有命活嗎?每回敏柔要來乾清門找貝蒙,她就提心吊膽,偏偏她一開口勸就招來敏柔一頓罵,只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現在敏柔提出的要求非同小可,她不勸阻不成了。
「公主,宮規是不許與侍衛單獨相見的。」秀婉硬著頭皮勸阻。
敏柔冷瞪了秀婉一眼。「只要你不說,又有誰會知道。」
秀婉為難地看了看侍衛們,三個侍衛皆面面相覷,不知道該說什麼。
「公主,屬下不能擅離職守。」貝蒙率先開了口。除了用淡漠和恭謹來保持距離,貝蒙不知道還能用什麼表情面對她?
敏柔似乎洞悉了他的堅持,無奈地歎口氣。
「好吧。」她放輕聲音,用低得只有貝蒙可以聽得見的音量說道:「貝蒙,我問你,你可曾見過一種像拳頭那般大,面上雕著龍麟,而且還發出柔柔異光的寶珠?」
貝蒙一聽,臉色驟變,目光迅疾地朝梁架上掃過一眼,然後跨兩大步上前,近近地俯身愕視她。
「公主見過龍珠?」他嗓音壓得極低,眼神變得凌厲。
「龍珠?」敏柔被他震驚的反應感染,小心地低聲輕喃。「原來那兩顆珠子叫龍珠呀……」
兩顆珠子?!貝蒙的表情更為驚駭了。她知道的是兩顆,也就是說,不是從他這裡看見的,就一定是從衍格貝勒那裡得知的!
「公主,是誰告訴你的?」他腦中轟轟亂響。把四顆龍珠分開,分別藏在他和衍格身上,這個秘密是只有他和衍格才知道的,她是如何得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