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頁 文 / 謝璃
當白色罩衫被往上掀翻,即將袒露胸部那一秒,她終於勇敢地表達了意見──用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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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荷站在一旁觀看了許久,久到手裡的養生茶都涼了,被觀看的人才放下手裡的剪子,擦了擦汗,撐著石膏腿坐上身後的輪椅。
「咦?幹嘛跟幽靈一樣站著不出聲?」她回頭發現了呆愣的女人,莫名地問。
「妳在修剪薔薇花苞?」她足不出戶一個月了。
「是啊!花苞留中間幾個就好,太多開得不夠好,一定得剪。」回答得理所當然。
「妳叫小貝來替妳插花?」地上有零散的土粒、有枝苗翻種過的痕跡。
「這不叫插花,叫移植。我看靠邊這一小塊地空了點,叫小貝幫我分種了一枝南天竹到這裡。真奇怪,我沒事搞個花園做什麼?」敲敲自己腦袋。「不過長得這麼好看,心裡也高興。」
薄荷將茶放進她手裡,小心翼翼地問:「妳知道怎麼照顧這些花?」
「不就是這樣?需要很多常識嗎?」她喝口茶,皺皺鼻子。
「薄芸,」半矮下腰和她平視,美眸轉溜著。「妳知道怎麼照顧這些花,妳卻忘了為什麼蓋這小花園?」
她偏過臉與薄荷相望,靜默了一陣,才瞇眼問:「別告訴我是為了他?」
「就是!」
「我瘋了?」
「妳那時瘋的不只這件事。」
「……」
「你曾在這裡和他吻得忘我,卻在醫院把他當歹徒看,妳是怎麼搞的?」
「我不是故意的。妳會讓個陌生人把妳看光嗎?」她委屈地辯解。
「他不是陌生人,妳以前千方百計要把我和他湊成對,對他推祟極了,他好在哪裡妳比誰都清楚。對!我知道妳不是故意的,妳摔成這樣我也很難過,但是當所有人都告訴妳他是妳的情人時,妳可不可以表現得積極點,給他一點適當的回應?」咄咄逼人到目射炮火。
「薄荷妳不講理,我怎能對不熟的人做那種事!」
「我的天!」手掌撫向額頭,「妳應該順便把我給忘了,我就可以把妳丟出大門讓他收拾妳,吃喝拉撒睡都由他經手,看妳躲到哪!」杯子一搶,半杯茶灑在石膏腿上,氣呼呼離開後院。
「真狠!幸好老天保佑!」她撇撇嘴嘀咕,重新欣賞幾分鐘前才移植的南天竹。稍後,耳邊自然而然出現了叮嚀,「薄芸,不是這樣做,分株種一排時要注意距離,預留空間足夠枝葉才能長得勻稱……」
「這空間不夠嗎?」她不假思索答,霎時心頭一驚,有人耐心地教導過她,她並非原本就懂的。
「可是就是連不起來嘛!」她頹喪地捶一下扶手。
好像作了一場精采的夢,醒來什麼都記不起來的惆悵和失落感。
那天她在醫院失控地尖叫,惹來護士探詢後,為了怕影響她的情緒,章志禾再也不頻繁出現了。她回家療養後,聽薄荷說,睡夢中他來看望過她,拿了幾盆綠油油的香草放在床頭便離開了。
章母來過一次,和她進行一場她不理解的對話後也失望地走了。楊仲南更是不可理喻,在她面前大加數落她的罪狀,包括在他酒裡下藥,拿盆花砸破他的頭,讓他左眼掛黑輪,以及最古怪的一條──讓章志禾中箭落馬,卻又翻臉不認人!
小曼一臉惋惜地說:「喂!妳真的甩了人家啦?不必吧!假裝啊,假裝妳會不會啊?跟演戲一樣啊!」
只有她的父親,虎目含淚地對她大加激賞,說這條腿斷得好。「我替小叔謝謝妳了,妳是個不忘本的好孩子!」連加害兇手也不追問了。
「真是奇了,除了爸爸,好像每個人都在怪我,我是倒楣的病人吔!」她沮喪極了。
她勾住靠牆而立的枴杖,吃力地站起來,每走一步,片斷的隻字片語像跳針的唱片,不連貫地在腦海中浮現,近日常如此被困擾著──
「笨女人,這兩種葉子差這麼多,怎麼把它全給剪了!」是單眼皮的傢伙在罵她。
「報告拿回去,明年再來吧!」是無情的教授扔了她的報告。
「喂!幹嘛又跑到九樓去?妳又不是風華廳的!」是水晶酒店的小張。
「妳一點也不想知道我真正的意願嗎?」是──章志禾!
什麼意願?
她忽然倉皇起來。
到底是什麼意願?
「如果所有的喜歡,會讓妳不快樂,我就說不!」也是章志禾。
所以他決定放手?她有多久沒見到他了?他恨她嗎?
胃無端地翻攪起來,她想不起來更多,只是覺得著慌、焦躁、心悸,彷彿有一項非常重要的東西忘了放在哪裡──
「薄荷──」她扯著嗓子喊。
「怎麼了?」緊張地衝過來。
「帶我去找他!」沒頭沒腦的。
「做什麼?」難道想起來了?
「他拿了我的東西!」
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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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暫停對外開放營業的「天堂」十分熱鬧,無論是跟著爵士樂自在起舞的、在吧檯邊高談闊論的、或是在包廂內醉躺的,全是曜明設計的員工。
為了慶祝公司成立三週年,業績突破預期,楊仲南把自己的私密地盤出借舉行慶祝會,自己擔任調酒師,親自服務公司員工一晚。
當薄荷穿過人群,擠到吧檯喚他時,他抓起一堆杯子,故作嗔狀責備,「美女,妳說七點前會到的,我快忙翻了!快進來幫忙!」
「沒辦法啊,你不知道搞個膝蓋不能彎的人上車有多累人!」她呼出一口氣。
「妳把腦袋當機的女人給帶來了?不是吧?來表演一段石膏舞?」說完仰頭哈哈大笑。
「楊仲南,少幸災樂禍,一切都是你的錯!」她板起臉。
「是是是!我的錯!人呢?」憋出正經相。
「在走道等著。章志禾到了吧?」
「到了。怎麼關心他起來了?」他指指休息室那扇門,神色有異。「來之前先說一聲才對,這麼突然──」
「有什麼突然的?他們本來就是情侶!」媚眼一瞪,又鑽回人群去攙扶拄著枴杖的薄芸。
他悄悄將背後的門推開一條縫往裡覷看,嘴角溢笑,返身樂不可支地調製那缸獨門雞尾酒。不久,兩個女人慢吞吞晃到吧檯旁,他露出友善的面容,對穿了長裙遮掩傷腳的薄芸道:「好久不見,待會賞個臉請妳跳一支舞。不過先說好,枴杖不能上場,我不想吃妳悶棍。」
「楊仲南!」薄荷一聲嬌叱,他收起嘻皮笑臉,聳聳肩。
「進去吧!他在裡面。」非常周到地鬆了門把,敞開一個人的寬度。
薄芸一拐一拐地走在前面,整個門因而洞開,裡面的場景一覽無遺──一對俊男美女,倚著茶几對坐,全神貫注地看著攤在桌面上的大型藍圖,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著專業話題。茶几很小,兩個人的頭快碰在一塊,並不旖旎,但感覺得出彼此的熱絡和熟悉。
薄荷一震,忙回頭將正津津有味看好戲的楊仲南拉得遠遠地斥責,「你是怎麼搞的?我讓你請章志禾來輕鬆一下,沒讓你叫他帶女伴來。這下可好,要怎麼收拾?」
「這個人妳不瞭解,他從不和一堆人玩鬧來放鬆自己的,如果不是看在算是公司元老的份上,他根本不會踏進這裡一步,既然工作忙不完,又盛情難卻,乾脆和工作夥伴一道來。人來啦,酒也喝了,至於接著他們高興做什麼我就管不著了。」眉開眼笑地解釋完,急忙又拉著她回到好戲現場。
休息室裡的人顯然被出現在門口的女人震懾住,齊齊站起來,驚奇地望向薄芸。她蹣跚地跨步,表情本是迷惑,接著出現詫異和近似衝擊的神態,她甚至微微屈腰,摀住小腹,狀甚不適。薄荷將隔音門帶上,向前低問:「沒事吧?」
「我胃不太舒服,我好像──」見到了熟人!
緊咬住唇,直起腰桿,不再說下去,繼續前進,一步一頓,她面向女人,目不轉睛,笑著問候:「蔡小姐,妳好。」
鴉雀無聲中,蔡昀芬很快地鎮定,輕啟朱唇:「薄芸,妳好,好久不見,石膏什麼時候拆掉啊?」
像是聽而不聞,她陷入默想,胸口一陣劇烈起伏,不久,轉向章志禾,面龐交織著未及解讀的各種情緒。
「妳──」她竟然認出了蔡昀芬,他依稀從她眼裡看出了什麼。
她突然小聲喚:「你靠過來一點。」
他大惑不解,仍舊依言附過耳朵,她湊近他,在耳畔呢噥了幾句之後,他乍然瞠目,俊秀的臉由隱隱的激動化為顯而易見的喜悅,不管有多少雙眼睛注視他們,他張開雙臂,將她一摟入懷,箍得她快要透不過氣。
楊仲南霧裡看花,在薄荷頭頂悄聲問:「妳猜她說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