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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文 / 夏臾

    電視上的楊嶺比生活上的他看來認真嚴肅許多,侃侃而談自己專業的模樣更是引人入勝。她望著,這樣的楊嶺……她似乎不討厭。

    其中一則故事,就是有關照片上那個「斷指」小男孩的——

    「這個小男孩的名字叫Wulu。」畫面上放出一張張有關那個小男孩的照片,包含來求診之時潰爛生蟲的雙手。「他是長子,有一個弟弟三個妹妹,有一天他雙手潰爛的被送到我們醫院來,我一給他檢查,才知道他的手指沒有一根是完好的。」

    楊嶺開始敘述那個孩子的故事。他們一家生活的小鎮連年乾旱,大多數的人活不下去了,去找別的地方生存,可他們一家貧苦,爸爸又是肢體殘缺,所以到最後什麼吃的也下剩的時候,他掰下自己手指的前段,只求能繼續生存下去……

    「在那樣的地方這樣的事並下少見,相較之下Wulu仍算是幸運的例子,至少……他還活著。」

    她見到楊嶺在節目中露出苦笑,那樣的笑彷彿在苦痛的述說著自身的無能為力——畢竟,他是那個在第一線工作的人。

    若連他也感到無可奈何,那又有誰能來診救他們?

    「後來我救回了他的手,可是救不回他失去的十個指節,結果他反而笑著告訴我,他玩剪刀石頭布沒問題。」

    「……咦?」楊嶺的聲音在這一刻一分為二,一個在電視上,另一個……在現實中、她的身後。汪予睫瞠目結舌,手上遙控器因驚訝而掉到地上,按到了關機鍵,電視訊號倏然不見,眼前楊嶺合而為一。

    「你……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汪予睫的聲音幾乎從牙縫中擠出來。該死,她完全沒有聽到開門的聲響!

    「就在剛剛,我以為你睡了。」楊嶺拇指比向大門,沒有錯過她臉上那一抹顯而易見的作賊心虛。「怎樣?節目錄得還不錯吧?」

    「我……我只是剛好轉到。」見楊嶺大剌剌的坐在她身旁,她渾身一震,想移開,可楊嶺在這一瞬握住她皓腕,炯然眼眸比電視上還要認真的緊盯著她。「幹嘛,不是才看到一半?」

    「我說了我沒在看。」

    可楊嶺早已看透了她死要面子的偽裝,他手沒放開,咧嘴一笑,配合得霹靂快。「好,你沒在看,那陪我看一下怎樣?我需要有個第三者來告訴我拍出來的效果如何。」

    ……「哪個『效』?」笑話的笑嗎?

    聽出了汪予睫的弦外之音,楊嶺一翻白眼。「都有OK?」他打開電視,剛剛消失的畫面又回來,電視上的楊嶺仍在侃侃而談。

    他指著電視中的自己道:「嘿,你知道嗎?那一天電視台的工作人員還要我穿西裝打領帶咧……拜託,我穿起西裝來和黑社會老大差不多,他們怎不乾脆多準備一副墨鏡給我?」包準像得叫電視機前的小朋友哭都哭不出來。

    「那不過是虛張聲勢罷了。」

    汪予睫放出冷箭,楊嶺中招,實在痛得哭爹喊娘.算了,要從她口中得到什麼良善的建議似乎是太奢求了,還好他早有心理準備。

    「你上輩子一定是在戰場上做伏兵的,就是躲在敵軍背後射主將的那個……莫怪你這輩子箭術這麼了得。」楊嶺摸摸下巴,嘖嘖有聲:「說,金蛙王是不是被你給射的?」

    「啊?」那是什麼東西來著?

    見汪予睫當真露出一派不解的神情,這下楊嶺也訝異了。「『朱蒙』啊,最近流行的韓劇,你沒在看?」當然不是每個人都愛韓劇,只是最近韓風盛行,他趁回台灣的這一個月閒來無事,著實看了不少。

    只見汪予睫瞼上黑線爬過,彷彿充滿了一肚子的無力與無奈。「我不看電視。」

    真的假的……「新聞咧?也不看?」點頭。「真的閒到不行的時候也不看?」還是點頭——只是這一次摻雜了不少的不耐煩。

    現在的電視節目一點趣味都沒有,新聞二十四小時報來報去,還不是相同的東西。她很少有閒暇的時候,但若真的很閒,她寧可看書,或是去研究病人的病歷,也不願浪費在那毫無意義的映像管上。

    「喔。」楊嶺煞有其事的喔了一聲,接著摸摸下巴,笑開成一抹……很不懷好意的弧度。他道:「那我真是榮幸啊,讓閒死也不肯看電視的汪醫師『剛好』轉到我上的節目。」呼呼呼呼,上當了吧?

    這一下汪予睫的臉一陣青一陣紅,沒料到自己會這麼簡單就被人套出話來。

    她一陣尷尬,也一陣不爽,想直接回房,再不理會這個老愛掀她底的男人。可這一次,楊嶺一樣眼明手快的止住了她。

    「好好好,歹勢歹勢,汪醫師大人有大量,千萬不要介意小人的有口無心啊。」他搓手裝起佞臣語調,汪予睫只覺他在嘲笑她,心情沒好多少,這下更想走了。

    感受到她是真的在抗拒,這下楊嶺再裝不了隨便,他力道不重,可握住地柔荑的手卻也未曾撼動分毫。「抱歉,我不鬧你了,你有興趣便留下來看吧,何必硬要裝得無動於衷?」

    「我沒有裝。」

    見她已有惱火的跡象,楊嶺摸摸頭。好吧,山不轉路轉,他換一個說法:「oK,你沒興趣,但我想說,所以請你忍耐一下聽我說好嗎?」

    汪予睫白他一眼。「那你何不打電話給張老師?」

    「張老師?誰啊?我認識嗎?我印象中並沒有什麼姓張的老師……喔,你說的該不會是解剖學的張老師吧?拜託,你要我找他?那個連出去吃個牛排都在找哪條紋路最適合下刀的張老師?饒了我吧……」

    她才是那個想說饒了我吧的人好不好!這下汪予睫徹底無力了。「好,你說,我聽。」她再沒有任何放冷箭的力氣。

    縱然她是放冷箭的絕世高手,但遇上這個銅牆鐵壁似的男人,她終究沒轍。

    倘若短時間的犧牲可以換來接下來的安寧,她很願意犧牲,真的。

    知道她肯聽,這一下楊嶺來勁了。「好,我想想從哪裡開始比較好……你知道MSF嗎?」

    「……知道。」MSF,MedecinsSansFrontiers的縮寫,直譯是「沒有國界的醫療救援」,一般世人稱之為無國界醫生組織。

    基本上,世界各地相似的醫療團體不少,像美國的MercyShip就是其一,不過她還是第一次實際接觸到相關的工作人員。

    而那個人還相當不可思議的和她同住了近一個月。

    於是楊嶺同她講述起在擔任MSF期間所發生的種種見聞,其中當然有快樂的,也有不快樂的。他甚至拿出照片開始講解,其中包含了那間簡陋到教汪予睫極感不可思議的手術室。

    不知不覺,汪予睫本有的不耐煩沒了,她開始認真傾聽楊嶺訴說的每字每句,那是一個她不曾見聞的世界,楊嶺生動的敘述,將那個世界的所見聽聞帶到她面前。儘管嘴上和臉上表情死ㄍㄧㄙ著不承認,可她的目光卻早已透露出她真正的心情。

    而注意到汪予睫這般的目光,楊嶺一笑,說得更是起勁,幾乎是欲罷不能了。

    「有一次我在南斯拉夫期間,有個患者先前受到台灣紅十字會的援助,他知道我是台灣人,特地留了一包泡麵送來給我……我還記得那是康師傅的,紅燒牛肉麵口味。在我這輩子所吃過的泡麵中,就屬那一包味道最特別。」

    就這樣,整問屋子內充滿了楊嶺滔滔不絕的聲音和偶爾附和的「恩」一聲,還有一隻貓的喵喵叫。然後一個眨眼……不知何時,等到楊嶺意識到的時候天已大亮,換窗外的麻雀接口吱吱喳喳吵個不停,而他和汪予睫……竟然說著說著就睡著了。

    在醒來的瞬間,楊嶺一整個傻到,他看向落地窗外,曙光燦爛,牆上的鍾不偏不倚指著清晨六點——就這樣睡著了?這……也未免太扯了吧……

    他搔了搔腦袋,渾身酸痛的自地板上爬起,不期然看見睡在沙發上的汪予睫,他一怔。貓兒很乖巧的蜷縮在他腳踝邊,楊嶺瞅著,初晨的日光微微照入,在她白皙而纖瘦的軀體上圍上了一層光膜。

    他注視她臉上表情,是那樣的柔軟、那樣的無防備。在兩人同住的這一個月來,他是第一次見到她如斯溫馴、如斯……可人的模樣。

    「糟……」他喃喃,忍不住吞嚥一口唾沫。

    她白皙的臉龐隨著呼息而微微起伏著,在晨光下顯得異常光潤。細小的絨毛髮著光將她的輪廓兜圍著,彷彿誘引著他去觸碰……幾乎是難以克制的,楊嶺伸手採觸。那有些冰涼而柔軟的觸感令他有些震懾——像是上好的陶瓷那樣的光滑細緻。他發現自己不但移不開目光,甚至移不開自己輕薄的手。

    明明一個月前那樣相看兩相厭的,現在的感覺卻已大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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