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林如是
長長一大篇話,她自己都奇怪她是怎麼說得出來的;說那麼多,呼吸還沒亂,也真難得。
何紀川靜了一會,側臉凝看她,表情由最初的詫訝、困惑、沒想到,到恍然似而柔起來而又歸諸平靜。
「妳喜歡我嗎?」他忽然問。
江明珠怔一下,似有迷惑,緩緩說:「我也不知道。」
「那麼,妳不喜歡我嗎?」他又問。
江明珠怔怔看著他。「我不知道。」
何紀川用力點個頭。「既然不知道,就不要太早作決定,如果妳其實是喜歡我的,妳不想將來後悔吧?」那樣低低如訴,如魔鬼誘惑人在耳邊那樣細聲慫恿蠱惑。
「我——」江明珠又怔,楞望著他,目光一時移不開。
然後,輕呼口氣,對著空氣說:「今天你大姑找你,沒說什麼嗎?」
何紀川承認。「是說了一些。」
江明珠一點都不意外,輕輕笑了笑。「如果說我們當局者迷,在霧中看不清,旁觀者清,你大姑在局外的人看得清楚些,都不看好我們。」
「我大姑的看法跟我有許多不同。」
「長輩的經驗之言是應該聽的。」
她竟在勸他跟她分手,這點也有趣。何紀川臉上浮起絲微的笑,表情清朗平靜。
「話是沒錯,長輩的經驗之談可以使我們少許多不必要的麻煩或傷害。但很多時候,重視的原則不一樣,價值觀的差別、與追求的差異,長輩的經驗往往不是那麼絕對的。我大姑的話的確很有道理,但是,我考慮與在意,並不是那些。這畢竟是我自己的人生,儘管我大姑有再大的好意,可是如果我就這樣放棄不去追求嘗試,我會不甘心的。」
「如果將來你後悔了,可就蹉跎掉很多了。」
「是的。我不會說我永遠不會後悔——要是那樣說,我都覺得太虛假。也許哪一時、哪一刻,我會後悔做這樣的決定,沒聽大姑的,但是——」又來了,這「但是」。因為這「但是」是屬於他自己的人生,他全權做的決定,必須對自己負責的人生。「但是啊,明珠,我大姑再怎麼對我好意、再有多少已被證明的經驗,我說過,這畢竟是我自己的人生、我的感情。試問,妳的人生、妳的感情,妳甘心依照別人的指引,就因為別人的經驗感受是那樣?妳不會不甘心,不會想自己頭破血流的去追求闖一闖?」
想想,古今多少重蹈覆轍的事兒?明明人家的經驗遭遇擺在那裡,諄諄勸誨,仍還是有那麼多紅塵男女,飛蛾撲火,非要自己去撞一撞、撲一撲,然後頭破血流,一身傷痕纍纍。
為什麼呢?
「是不甘願呢,可是,我也不想頭破血流。」因為別人家的經驗如何,都是別人的;自己的人生,是好是壞,自己不親自去追求嘗試,怎麼會知道呢?可江明珠想想,撞得頭破血流畢竟是激烈,敢愛敢恨的人才會不悔的,她不想再痛一次了。
「我沒有要妳頭破血流。」何紀川不禁又輕笑出來。「我也不會讓妳到頭破血流的地步。」
他頓一下,望著江明珠,眸中含情,但沒有文藝腔的去握她的手,或撫她的臉,只是望著她,直視她在夜色裡變似深黑的眼眸,說:
「明珠,我不敢拍胸脯說永遠,我也不敢保證我永遠不會變心,也沒把握妳永遠對我鍾情。也許有一天我會辜負妳,也許我們能相守到老,這都不是一個定數,我也不希望是個變數。但是,不管怎麼樣,我喜歡妳,我希望妳知道,我也要讓妳知道。清楚明白的。我喜歡妳,明珠,我不想退在一旁,默默守候等待,來表示某種癡情。我不願意那樣,也不想那樣,那並不是癡情,我喜歡妳,我就希望、也要讓妳知道。」
已若是纏綿的告白,動人心同時又表示著絕不模糊的直接清楚明白。
「可是……」江明珠望著他,已無法移開眼光。「我不知道我喜不喜歡你……」
「妳會的。」他是那麼篤定,甚至微笑。「妳是有一點喜歡我的。只是,我會要的更多。」如果對他沒有感覺,從一開始,他想她就不會跟他來往,還一直持續下來。她只是迷惘,且帶理智的考量,畢竟已經不是少年似的戀愛。他想,她不是不能遷就,只是不想一再再地遷就,不要那種遷就的感情。
「給我,也給妳自己再多一些時間吧,明珠。」目光一直沒從她臉上移開。「請不要太早做決定。至少,妳我都還負擔得起一點時間蹉跎,請再多給我一點時間吧。」
她不禁為他的說法輕笑起來。
他說他跟她還負擔得起一點時間蹉跎……
就為這句話吧……又或許,她骨子裡還有一種不切實際的天真,僅就為他說的這句話,她就跟他繼續「蹉跎」吧。
「好。」她笑了笑。如果他給她轟轟烈烈的愛情,她就跟他成就轟轟烈烈的傳奇。如果他給她安穩寧淡、細水長流的愛情,她就跟他安穩寧心地過下去。「我們再開始吧。」
那麼,她呢?她又能給他什麼、給自己什麼?
那只能由何紀川自己決定感受了。至於她自己——她想,她只能把握現在這一刻。
將來既是不可測的,憂心對方將來會不會變心、會不會辜負,徒然自擾,無濟於事,不如好好把握當下快樂幸福的這一刻。
這一刻,也許很短,數月或數年,然後讓她遍體鱗傷。
這一刻,也或許會很長,長到一生一世、天長地久,然後,讓她感激這樣的相遇相知相守。
她只能把握,把握住這一刻,好好感受這一刻的幸福快樂。起碼,在當下這一刻,不辜負她自己,也不辜負自己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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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三個禮拜了,朱玉霞還是沒到健身韻律中心。運動過後,三人結伴到附近咖啡店,邵婉君忍不住問:
「玉霞姐沒事吧?紹玲姐,她有沒有跟妳連絡?」
這些時日,避諱什麼似,她們盡量避免提及朱玉霞先生外遇的事,彷彿那成了一種忌諱、一種禁忌。
「昨天晚上她打電話給我了。」袁紹玲說:「她說過幾天她就會來健身中心。」
「那她還有沒有說什麼?」
「嗯。」袁紹玲點點頭。「她說事情解決了。她先生跟那女的斷了,保證以後絕不會再犯,她算是原諒她先生了。」
可這樣的保證有幾成真?幾成衷心?
「玉霞姐現在也學乖了,把家裡的錢抓得更緊,她老公想花想野也跑不了太遠,只有乖乖回家。」袁紹玲又說:「結了婚,愛情什麼的都在其次,重要的還是錢吧。老公口袋裡沒有錢,就算想作怪,也興風作浪不起來。」
「男人有錢沒錢還不是都會作怪。」邵婉君不以為然。
「是沒錯,男人有錢沒錢都想作怪。可是,有錢的男人,女人會黏上來;沒錢的男人,就算男人想作怪,女人還不肯陪他作怪呢!所以,錢是關鍵。不是男人不想作怪、不會作怪,而是,沒有錢,沒女人陪他作怪。」
邵婉君邊聽邊點頭,儼然受教似。袁紹玲自己則邊說邊憤慨,自己都被自己說服。這一次朱玉霞婚姻出這種意外,讓她們都受教不少。
「玉霞姐沒事,那太好了。」江明珠倒沒袁、邵兩人那麼深的體會。她們兩人結了婚,知道婚姻中的瑣碎與冷暖,自然有較多的體會,沒有結婚的江明珠,只覺得,哪管有錢沒錢,一個人的心怎麼綁得住。朱玉霞那麼輕易就原諒,她有點意外,不十分明白結了婚的女人有時為了維持家庭完整的那種無奈。
「其實啊,」袁紹玲說:「男人在外頭逢場作戲,背叛也好,出軌也好,只不過圖個新鮮,不見得真想毀了那個家,有些太太死鬧活鬧,最後鬧個不可收拾,把好好一個家鬧崩了,又何必。玉霞姐也明白這個道理吧。要不,又能怎麼樣?離婚嗎?便宜了那些狐狸精。」
想想也是,不然又能怎麼樣?難不成太太這邊也出個軌,報復一下?想著,江明珠都覺得有點亂。再想,形形式式的人,有形形色色的愛情;形形色色的愛情,有形形色色的過程結果。至少,不至於太過悲觀了。
「婉君,妳才結婚沒多久,應該沒問題。不過,我勸妳也別太大意,隨時保持光鮮亮麗,抓住妳老公的心。最重要,抓緊妳老公的錢袋。你們現在正在蜜月期,學聰明一點,別傻傻地以為妳老公愛妳就沒問題。」袁紹玲對邵婉君諄諄教誨,聽在江明珠耳裡,不知怎地,總覺有幾分危言聳聽。
她不好說什麼。各人有各人對愛情與婚姻的應對方式。她明白愛情是有條件的,而也許,在婚姻中,種種條件更實際、更加細節化,也更加赤裸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