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惜之
「現在……」
「我們去飯店吧!」
「好。」Andy扭轉鑰匙,發動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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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小校門前,接學生的家長慢慢疏散,擁擠的車道恢復通暢。
快一點鐘,大部分的小朋友都回家了,冷冷清清的圍牆邊,只剩一個瘦小的男生來回徘徊。
他的名牌上印著申秩寧,五年六班十八號。他有點黑瘦,個子也比一般五年級的男生來得矮小。
不過,他滿臉聰明相,講出來的話,早熟得讓人很想扁他。這句是他姊姊說的,不是我製造謠言。
他有一個爛老爸,不喜歡賺錢養家,比較喜歡賺錢養賭場。他的缺點罄竹難書,至於優點嘛……他很疼小孩,而且長得蠻正的,三十五歲的男人看起來像二十多歲,高高瘦瘦的身材、炯亮眼神,以及白得像女人的平滑肌膚,常讓許多無知美人變成蒼蠅妹,嗡嗡嗡,四處黏。這話是小秩說的,不是我製造謠言。
申秩寧的媽媽在生他的時候,難產死掉了,聽說她很漂亮、很溫柔、很賢慧,年輕時還選過中國小姐。她沒拿到冠軍,並不是她的才藝不夠亮眼,而是那個拿冠軍的晚上有陪裁判睡。同樣的,這話是小秩爸爸說的,不是我製造謠言。
申秩寧有個很可怕的姊姊,她是十九歲的老女生,是爸爸媽媽不小心玩親親玩出來的產品,每次她帶小秩出去,人家常叫她小秩阿姨,氣得她翻臉不認人。
所以,爸爸一再告誡小秩,雖然女生的嘴唇看起來柔軟甜蜜,千萬不能亂親,若是小秩不聽話,就會像他,變成十六歲的小爸爸。
因此,小秩和女生保持「非常適當」的距離,他不想像沒頭腦的老爸,小孩養小孩,養得小孩好心酸。
同學都離校了,小秩怎麼不回家?
很簡單,他要去上補習班。
他為什麼還不去補習班?
很簡單,他沒錢交補習費。
難道在圍牆邊走來走去,就能繳出補習費?
對啊!他的熟女老姊正在想辦法,找到錢,就會替他送過來。
他想過不補習算了,可是姊姊說:「不行!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小秩很懷疑這句話的正當性,既然唯有讀書高,她為什麼把書讀得落花流水?
唉……讀書高不高,他是不知道啦!他比較知道自己是老姊的重點投資,他的頭腦是全家最好的,很有機會考上醫學院,姊老早就灌輸他觀念——要是你想走腎臟科,將來可以賣腎;走心臟科可以賣心臟。你一定要記得,器官買賣是獲利最高的行業。
他實在不想戳破老姊的美夢,現代的生物科技越來越發達,複製技術也成熟得很不錯,等他考上醫學院那時,一顆心臟大概跟兩包衛生紙的價錢差不多。
太陽曬得他渾身發燙,他聞到從皮膚上傳來的燒焦味。姊再不來,他還沒開張賣腎臟,先要去買兩塊人工皮膚貼一貼了。
突地,兩台摩托車在他面前緊急煞車,小秩嚇一跳,但沒有過度驚嚇。這種事他碰過太多回,要是那麼容易驚嚇,心臟用不到三十歲。
「小秩,你老背死去叨位?」
白癡!他老背要真死了,只能去墓仔埔,還能去哪裡?
「不知道。」他悄悄把書包往背上甩去,準備逃跑。
「怎麼可能不知道?他欠我們五萬塊,一定跑到哪裡躲起來。」大摳仔嚼著檳榔,黑黑的大手壓在小秩瘦巴巴的肩膀上。
又欠五萬塊?爛老爸!他不知道家裡好幾天沒米下鍋了嗎?
「賣講這恁多,伊老爸疼囝,將猴囝仔抓返去,伊就會乖乖出現。」秘雕說。
就知道會這樣,他們的結論永遠只有一個——抓他回去,老爸不出現,姊也會拿錢來贖人,他真希望自己長高、長壯,別讓壞人老打他的主意。
眼睛斜瞄,他覷了個空檔,從兩人中間飛竄出去。奧運馬拉松,開跑囉!
「猴死囝仔,賣走!」
秘雕拋下叼在嘴邊的香煙,大摳仔恨恨地吐了口檳榔汁,兩人跨開粗壯的肥腿往前奔。
感激他們的多年訓練,讓小秩的短跑、長跑、接力賽,次次拿冠軍。
繞過圍牆,老姊正好從對街走過來。
「小也,快跑!」他大叫一聲,向她跑去,拉住她的手拚命衝刺。
「又怎麼了?」小也一面跑,一面問。
「爸欠他們五萬塊錢。」
「五萬!」她尖叫一聲。「他怎不把手指頭剁掉算了?」
老爸以為她從事紙鈔印刷業嗎?
他們一面跑、一面交談,肺活量是正常人的兩、三倍。別羨慕,假設從小到大你都要跑著讓人追,一樣會訓練出這種特異功能。
「小也,我補習快來不及了。」他沒停下腳步,指指腕間的手錶。
「補一點半對不對?」她的速度維持一貫平穩。
「對。」
「好,我們想辦法。」他們專挑小巷子跑,七鑽八鑽,比較容易把人甩掉。
巷子裡,一個高大男人迎面走來,他的頭髮有點卷,他的眉毛粗得很好看,眼睛有那麼幾分勾引人的魅力……
小也回神。啊!重點是,他看起來不像壞人,而且他的身材足夠讓秘雕和大摳仔倒退三步。
小也把小秩推向男人,一個九十度鞠躬,「先生,對不起,有壞人在追我,麻煩你幫我帶小孩。」
男人怔然,不是因為突發的怪異狀況,而是因為女孩的笑,甜得找不出恰當的形容詞。
要是沒猜錯,「有壞人追她」該是個緊急時刻,她怎能笑得教人無法提防?她帶笑的眼睛充滿朝氣,眼波流轉間,他在她眼中看見朗朗夏日。
話說完,她轉身往反方向跑去,跑幾步後又折回來,從牛仔褲右邊口袋拿出一疊「百元大鈔」。
「這裡有三千七百塊,拿去繳補習費。」然後又從左邊口袋拿出一把一元硬幣。「這些你拿去買御飯團和晚餐。」
「你殺掉我的小豬?」他心疼得快飆淚。
「我都快被別人殺掉,殺你一隻小豬算什麼?快去補習,晚上我回家前,把功課做完,我要檢查。」撂下話,她從巷口跑出去,繼續讓人追殺。
男人盯著小秩,看他鼻頭紅紅、眼睛掛著心疼小豬的春雨,他開始解析這是什麼狀況。
他被托孤?
「叔叔,可不可以請你陪我走到補習班?」
孤兒要去孤兒院,怎麼可以到補習班?他更納悶。
「拜託,我又餓又渴,又有壞人要追殺我……」說著,黑黑的臉掛起兩抹委屈。
正常人碰到這種狀況,會有什麼表現?同情心?
OK,當一回正常人。
「走,我陪你過去。」他的手插在口袋裡,往前行。
小秩望他,站在原地。
他走回頭,捺住性子問:「你不是要補習?」
小秩點頭,把書包遞給他。他隨手把包包掛到肩上,小秩伸出小小的手掌,牽起他的手心,然後,拿走他的壓舌帽戴上,又披上他的運動外套,他們變成關係密切的……父子?
走出巷口,行經大摳仔和秘雕身邊時,小秩拉過他的手攀在自己肩上,大大方方走過兩個白目的追蹤者。
一點半,他們準時站在補習班前,小秩手上的7-ELEVEN手提袋裡面,有飲料、麵包、姊姊交代的御飯團,還有巧克力和餅乾。
他們聊開了,小秩是個很好聊天的對象,他成熟得不像小學生。
「在你選擇你的生活的同時,就選擇了貧困。叔叔,你做錯了。」小秩指著他的鼻子說。
「不要用小老頭的口氣說話。」他把午晚餐全貢獻給「老頭小孩」,沒想到,回過頭來,還要被教訓一番。
「我要是你,不會口口聲聲用興趣來欺騙自己。」
「我說,不要用小老頭……」
警告沒用,小秩用惋惜眼光看他,語重心長道:「叔叔,回頭是岸。」
話說完,他推開補習班大門。
看著他的背影,男人撫撫飢腸轆轆的腸胃。
唉……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今天他碰到一個真真正正的「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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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不知道五萬塊可以讓我們繳七個月房租,吃三千碗泡麵,讓我們一家三口在一年內忘記飢餓感覺?」小也用力拍桌子,指著父親的鼻子吼叫。
他們家小到很可憐,不但租到冬冷夏熱的頂樓,室內也才四坪半,要不是房東在門外放了一張8╳7的大型方桌做醬菜,小也晚上就沒地方睡。
她這樣含辛茹苦、忍辱負重,不就是為了把小秩扶養長大,沒想到,不長進的老爸非但不體貼她,還一天到晚扯後腿!
也不想想,當年老媽難產,在病床上拉著丈夫和女兒的手,知道自己有生命危險的她,選擇把兒子托給才九歲的未成年少女,不敢希冀丈夫產生功用,他真的是一個廢到極點的丈夫和老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