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黑田萌
「你病啦?」他忍不住這麼說。
「啊?」她努力的眨眨眼睛,然後突然翻了個白眼。
他還沒來得及反應,只兒她身子一晃,兩腿一軟,昏了過去。
他及時地伸出手,一把撈住了她。
當他將她抱住,這才發現她其實又纖細又柔軟,是個百分之百的女孩……
見鬼,她本來就是女的、他是怎麼了?
「喂,小鬼……」他把她攬在懷裡,拍了拍她的臉頰,但她卻毫無反應。
他想,不,他非常確定……她昏倒了。
此時,電梯到達一樓,然後門打開。幾個電視台的工作人員站在電梯口,驚異地看著電梯裡的他跟她。
當下他第一個反應是將她橫抱起來,然後邁開大步地走出電梯——
身後,傳來的是其他人竊竊私語、議論紛紛的聲音,他想……這件事肯定會困擾他好一陣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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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橋,Rest。
這是一楝新型態的純住宅大樓,戶數不多,非常注重隱密性。
因為是一廳一衛一房的建築,因此住在這兒的人清一色都是單身。
以這種格局來說,將近三十坪的Rest算是很高級的大樓住宅,當然價格也不便宜。就他所知,他的鄰居們都是一些高學歷、高收入的菁英份子。
他當初在這兒訂下一戶,不是想離開母親自立門戶,而只是單純的為了工作方便。
大部分的時間,他跟母親住在郊區的東青梅,只有手上工作太多時,他才會為了迅速往返住處及工作地點,而住在離電視台相當近的Rest。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將這個麻煩的小鬼帶回這裡,但……她此時已安穩的睡在他的大床上。
因為父親的身份地位實在太「招搖」,不想讓人注意到他與父親那一層關係的他,一直以來都行事低調,就算是工作之餘也幾乎不與人交際。
慢熱、不輕易跟人交心,也總是跟人保持適當的、禮貌的距離的他,即使是跟柴田那種讓他有「這傢伙還不賴」感覺的工作夥伴,他也鮮少跟他們在下班後有太多的往來及接觸。
而這樣的他,竟在剛才做了那麼高調的蠢事!?
況且這個地方,他從來沒帶任何人來過。
為什麼呢?看著睡在他床上的她,他忍不住這麼問自己。
剛才他應該把她帶回美工組,然後交還給柴田的,為什麼卻將她帶回家裡來呢?
那一瞬間,他在想什麼?不……應該說,他是哪條筋不對勁了?
躺在他床上的她,看起來好小。
醒著的時候,她像只充滿了活力的小刺蝟,一不高興就對人豎起全身的刺。明明是個女生,卻活似精力旺盛的小男生一樣。
但現在,她安靜的、乖乖的、無害的、溫馴的睡著。
柔順的短髮、小小的臉蛋、清秀的五官……細細端詳,他發現她其實長得秀色可餐。
驚覺到自己竟這麼盯著昏睡的她看著,他心頭一驚。
該死,他是怎麼了?居然這麼盯著昏睡的她看?
不自覺地,他退役了兩步,然後心頭有點慌慌地走出臥室。
我不該惹這種麻煩……
這是錯誤的第一步,他不該將她帶回來,而且還有好幾名目擊者看見他將她抱出電梯。
他想,此時此刻耳語應該已經傳遍了整個電視台,而他也即將成為大家茶餘飯後的閒聊話題,再接下來……就會有狗仔每天追在他屁股後面跑。
完了,我的安寧日子完了。他心想。
現在「亡羊補牢」還來得及嗎?不管,就算為時已晚,他也要將「傷害」降到最低。
忖著,他拿起手機,撥了通電話——
「喂……」
「黑川先生?哈哈……」
他都還沒開口,電話彼端已傳來柴田那豪邁爽朗的笑聲。
他眉頭一蹙,心知不妙。看來,事情已經傳開了,就在他將她帶回來的這段時間裡。
「聽說我們家彌生在你那裡,是吧?」柴田促狹地說,「她還是個清純的女孩,可要對她溫柔點。」
「柴田先生……」他濃眉一皺,「這個時候別尋我開心了。」
「我才沒尋你開心,哈哈……」
此時,恭朗聽見的不只是柴田的笑聲,還有其他人的笑聲。
他無奈一歎,「果然傳開了。」
「黑川先生,彌生還好吧?」柴日語帶試探地問。
「你來把她帶走,好嗎?」他以商量的語氣問道。
柴田微頓,「為什麼?」
「為什麼?」他蹙起眉頭,「她是你的人啊!」
「唉呀!」柴田誇張的大叫,「這種話可別亂說,要是被我家那隻母老虎聽見了,我日子就難過了。」
「柴田先生,她……她不能留在這裡。」
「為什麼?」柴田閒閒地問道,「你都把她帶回去了,不是嗎?」
「那是情非得已,她在電梯裡昏倒了。」他說。
「噢?」柴田沉默了幾秒鐘,「那你當時應該把她送回美工組,或是把她送到醫院去啊!」
「是應該這樣沒錯,但那個當下我……」他懊惱地說不完整,「總之我把她帶回家是不對的。」
「這是你的直接反應,對吧?」
他一怔,「咦?」
直接反應?是的,當時他的直接反應是把她抱出電梯,然後帶回這裡,因為……
「她是個人,活生生的人,難道我能把她丟在路邊或丟在電梯裡嗎?」他眉心一擰,既苦惱又懊悔,「她就在我面前昏倒了啊,我只好……」
「黑川先生……」柴田打斷了他,「那傢伙從昨天到剛才沒吃沒睡,會昏倒也不奇怪。」
他微頓,「你說她……」
「為了修復模型屋,她整晚都待在辦公室裡……」柴田續道:「雖說她橫越車道是有點活該受罪,但你多少也要負點道義責任吧?」
「什……」他眉丘一攏,「我才是受害者。」
「哈哈哈……」柴田又是大笑,「你就別那麼計較了,我現在忙著進棚,她就先交給你了。」說罷,他掛了電話。
「喂?喂?柴田先生?」他簡直不敢相信柴田就這樣掛了電話,而且將她丟給了他?
他懊惱又頹然地坐在沙發上,隨手將手機往旁邊一丟。
「該死!」他忍不住低聲咒罵著。
******
天都黑了,她居然還不醒來?
他不只一次地走進臥室,然後像這樣站在床邊看著她,他總以為她會自己睜開眼睛,但……
這小鬼居然不認床?他忍不住在心裡嘀咕著。
因為她在這裡的關係,他整個下午都跟她在這裡耗上了。
雖然他今天也沒什麼太重要的事要忙,但總覺得不該這樣虛晃一個下午……
不過認真說起來,托她昏倒的福,他倒是過了一個閒得發慌的下午。
想想,他回到日本、進入這個圈子也有三年多的時間吧?有一個赫赫有名的導演父親,他想要擺脫父親的影子還真是不簡單。
做得不好,別人會說「呵,不過是個不爭氣的公子哥兒」;做得有聲有色,人家又要說「有個名導父親是比較容易成功」。
不論他是好是壞,總跟他父親脫不了關係,而那是他最在意的。
在這個圈子裡,他從沒憑藉過父親任何一絲關係及助力,他從不提父親的名字,也不喜歡別人將他的名字跟父親串聯在一起。
他是那麼的無法諒解父親的背叛,卻莫名的走跟他相似的道路。
為什麼呢?根本不想跟父親扯上一丁點關係的他,不該進入這個圈子的阿!
想來,這也許是他心裡的那個小男孩還沒長大。他心裡那個不成熟的、叛逆的小男孩,拚命的想在跟父親相似的領域裡出人頭地,然後讓父親見識他的能力、承認他的能力……
他做了這麼多,都只為了讓父親知道……沒有他,他跟母親還是可以很好。
這真是可悲,表面上他跟父親毫無聯絡往來,彷彿兩個不相干的人般,但事實上,他跟父親的距離從沒拉開過,他一直活在父親的影子底下。
他記得南非民主領袖曼德拉曾說過這麼一句話:「唯有寬恕,才能得真正的自由。」
他想,在還沒完全諒解父親之前,他的心是無法自由的,但寬恕談何容易?
每個人都有別人看不見的傷,即使是像他這樣一個看起來堅強又成熟的大男人。
突然,一陣咕嚕咕嚕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他回過神,睇著床上的她,不覺蹙起了眉頭。
是她的肚子,她的肚子正咕嚕咕嚕的響著。他想起她在昏倒前回笞他的話……肚子餓。
「ㄟ!」他決定叫醒她。
伸出手,他用力推了她兩下,她皺了皺眉頭,勉強地睜開眼睛。她不耐地瞪了他一眼,翻身又睡。
「喂,起床,天黑了。」他扯了扯她的耳朵。
他實在不想對她這麼「粗暴」,但她實在太能睡了。
他已經跟她耗了一下午,總不能連晚上都跟她耗上吧?
「小鬼,你再不起來,我就侵犯你了。」他彎下腰,靠在她耳邊說道。
「唉呀!」她生氣地反手一拍,啪地打在他臉上,「不要吵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