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華甄
羊捨沒有了她,還會有其他人;辜群離開了她,照樣活蹦亂跳。
可是她呢?沒有了羊群,她失去了玩耍的夥伴;離開了牧場,她不再擁有廣闊的草地和奔跑的空間。
如果再沒有了王上……
她的心沉了下去,抬頭看著天邊的雲朵,知道沒有了王上,她就會像那朵雲一樣,任何一陣風都能將她吹散,消失在廣袤的天際,不留絲毫痕跡。
可是,她要如何才能留住王上,讓他不要離開她呢?
遠處傳來優美的歌聲,她循聲看去,見一群男女正在祭祀台搭棚子,估計那也是為王上的大婚做的準備。
到處都是歡慶的歌聲、快樂的牛羊,唯獨她心情晦暗。
為了消除自怨自艾的情緒,若兒調轉馬頭,往遠離歌聲的青石塚走去。
樹枝刷過她的額頭,弄亂了她的頭髮,她抬起頭,看到了蕭條的枯枝再次綠葉葳蕤,穿過濃密的林蔭,她來到自己求神祈禱的聖地。
若兒看著熟悉的大石頭,想起她曾在這裡為王上祈福、祝福他平安無恙,為他的前途占卜,祈求大鮮卑神助他復國成功……甚至連在月夜召喚他靈魂的往事,也一幕幕躍入眼前,讓她的心情欣慰中也有沉痛。
是的,他平安無恙地完成了復國壯志,弘隆祖業。可是,他的成功也意味著他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大,意味著她必須放開他、忘記他。
「愛」這種情感真是奇怪,來得那麼輕鬆突然,去得卻那麼痛苦艱難。
同年同月同日生,是緣分;九歲時救了他,是命運;此後,為他祈禱祝福成為自然;思念他、記住他,成了習慣,他的身影就這麼牢牢地盤據在心頭九年。
如果拓跋窟咄沒有硬將她帶來牛川,她與他就不會重逢,那麼他們的感情又會怎樣?她相信她會一如既往思念著他、為他祈福,而他或許已娶了他的王后妃嬪,那日的擇妻大典上,他不是已經有了選擇……
忽然,多情的耳朵豎起,似乎感覺到某種危險。
若兒注意到了,立刻收斂心神傾聽,四周除了樹葉沙沙聲,並沒有其他異響。但馬耳依然高聳,腳步依然遲疑,她的心頭頓時充滿不安。
「多情,我們快離開這裡。」她輕抖韁繩,驅使它往樹林走,但多情不動,若兒伏身看它,發現它的眼睛正注視著茂密的樹林。
「你是告訴我,危險就在那裡嗎?」她伏在它耳邊低語。
多情噗噗地打了幾個響鼻,細碎的腳步在原地淺踏。
她明白了,她不能按原路離開,茂密的樹林裡一定潛伏著某種危機。
她緩緩地拉著韁繩,退到巨石後,對著樹林大聲問:「什麼人躲在那裡?」
沒有回應,詭譎的青石塚充滿令人驚沭的寂靜,似乎連風都停止了吹動。
「出來!不然我就施法將你們全部殺掉。」她借助長久以來被人以訛傳訛、誇大了的能力,來給自己壯膽。
沒想到這招還真管用,樹林裡傳來一聲驚呼。「不要,我們沒有傷害你。」
那聲音似乎在哪裡聽過,但她一時想不起來,便大聲問:「你們是誰?」
「是想幫助你的人。」
「幫助我?我不需要幫助。」
「你需要幫助!走進樹林來,讓我們告訴你。」這次說話人的聲音變了,是個低嗄、好像捂著嘴巴說話的男聲,聽不出是誰。
進樹林?若兒警覺地注視著那裡。「我有什麼事需要幫助?」
耳熟的聲音回答:「拓跋圭要成親了,我願助你一臂之力,除掉那些女人。」
「我為何要除掉她們?」
「為了當王后,獨掌後宮,獲得專寵啊!」
「呸,我不想做王后,更不想害人,你們給我滾開。」
「你不害人,人要害你。」又是那個低嗄的聲音陰惻惻地說:「她們會毫不手軟地除掉你!在不知不覺中,在你稍不留神時,她們美麗的手會剜走你的魅眼,勒斷你的頸子,傷害你的身體……」
那詭異陰沈的聲音漸漸消失,卻在若兒心頭盤旋,令她有種難以消除的恐懼。
「你們到底是誰?」寂靜的樹林默然無聲,他們走了,若兒頹然伏在馬上。
風吹來,樹木發出聲響,一片雲彩擋住了頭上的太陽,光線驟然暗下,嶙峋怪石也顯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猙獰可怖。
「多情,我們快走。」若兒猛抖韁繩。坐騎這次沒有猶豫,帶著她衝入樹林。
穿過樹林後,她往四處眺望,想找出威脅她的人,可是放眼所及,沒有人影。
那些人是誰?難道是拓跋窟咄?還是又有新的敵人出現?
他們為何要她除掉後宮的女人?又為何要威脅她?
他們根本不是要幫助她,他們的目標是要針對拓跋圭的女人。
若兒還是第一次知道,有人對拓跋圭的女人心懷歹意。
這是為什麼呢?她百思不得其解。
為了讓紊亂的心獲得平靜,若兒騎馬來到東山上,這是她聽拓跋圭談理想、說抱負,與他有過愛、有過怨的地方。
遠方的景色依然令她激情澎湃,長城、中原依然是她最嚮往的地方。
下馬坐在石頭上,身後的大樹為她提供了舒適的林蔭,山風撫平了她的恐懼,但那些人所製造出的陰森氣息仍緊緊環繞著她。
她微閉雙眼,盤起腿,將雙手張開,手心向上平放在膝蓋上,任思緒天馬行空地漫遊,任情感經由呼吸與自然界的萬籟律動,任全部身心在大自然無拘無束的變化中得到放鬆和撫慰。
在這樣的放鬆中,若兒忘記了擔憂和恐懼,也不再有愛或恨,只有平靜!
但平靜是如此短暫,當廣袤無垠的天空大地、山河湖泊在她眼前幻化成一幅幅圖像時,她感覺到憂慮與疲憊、痛苦與混亂,卻絲毫沒有婚禮喜慶的氣氛。
為什麼會這樣?若兒在腦海深處搜尋,希望得到某種啟示,可是一無所獲。
望著遠方,那份糾纏不去的恐懼與疑惑,似乎漸漸消散……
第二章
就在若兒對王上即將到來的婚典飽受感情煎熬時,拓跋圭也正為此煩惱。
「陛下,這個恐怕行不通啊!」
涼爽的清晨,管遷握著一卷冊子走進宮內,對著正伏案忙碌的拓跋圭說。
「為何行不通?」拓跋圭瞥他一眼,知道他說的是什麼,便繼續低頭在地圖上做標記。
近幾天又有外族前來歸附,他正與張袞等人商議該如何安置才好。
管遷遲疑地說:「前朝從未有過一個國君同時立兩個王后的先例……」
「沒有先例,朕不能創一個嗎?」他終於抬起了頭,瞅著憂心忡忡的史官。
「這……」管遷沉吟不決。
知道內情的張袞同樣有所憂慮。「真要到大典之日才宣佈嗎?」
「當然。」拓跋圭往椅背一靠,毫不掩飾厭惡地說:「你以為朕會給他們機會控制全局嗎?如果連要個女人的事都得聽他們的,那統一北方、揮師南下,只是一場黃梁美夢。」他的語氣平靜,卻顯現出無比的決心。
「磬風谷一戰,朕最大的收穫不是殺了劉顯,而是明白了只有王若兒才是朕想要的王后。」
「陛下可曾想過慕容垂的反應?」管遷不放心地問。憑心而論,他喜歡若兒,不僅因為她救過他的命,更因為她的聰明和異於常人的能力,那將對王上的大業有幫助。可是身為史官,他知道很多王朝更迭都始於內亂,因此免不了擔心。
「朕自然想過。」拓跋圭淡然一笑。「他會很不高興!可是他把女兒送來做我的王后,我給了她這個頭銜,滿足了慕容家的要求,他還能怎樣?」
許謙則另有擔心。「陛下這招出得很好,既讓老傢伙們沒話說,又能娶到心上人。只是,王姑娘樂意聽從陛下的安排嗎?」
聞言,拓跋圭的兩道俊眉猛然一縮,來於眉心,坦承道:「這才是問題。」
隨之,他將手中的地圖扔回桌面,撐著桌沿站起身,對許謙說:「你抓緊時間訓練軍隊,朕需要更多能征善戰的勇士,才能對付所有的事。」
「你們……」拓跋圭轉向張袞等人。「就照我剛才說的,安置歸降各部。」
「臣等遵旨。」張袞見他往門口走去,又忙問:「陛下要去哪兒?」
拓跋圭低沉地說:「解決問題。」
看到兩名衛士伴隨著他往寢宮走去,三名忠臣知道王上是去說服未來的王后,臉上都露出了會意的笑容。
他們猜得沒錯,不過拓跋圭並沒在王宮內找到他要找的人,但身為王上,要知道一個人的行蹤並非難事──
***
獨坐山頂的若兒依舊面對著眼前美景,沉浸在自己剪不斷、理還亂的憂思中,身後的多情發出一聲嘶鳴,無論何時,這嘶鳴總能打動她的心。
她相信多情一定經歷過某些事,否則它的每一聲嘶鳴不會帶著淒涼和悲傷……
一陣馬蹄聲傳來,這是多情嘶鳴的原因。
她回頭,看到拓跋圭正牽著馬,向她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