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華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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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宮內的拓跋圭同樣夜不能寐。
若兒被帶走後,拓跋圭才回到寢宮,雖有張袞和晏子守護,他不需為她的安全擔心,可是想到明天她將面臨的壓力和處境,他深感憂慮和無助。
身為王上,看似大權在握,實則處於根深蒂固的氏族關係和錯綜複雜的利益團體之間,處處受制於人,連心愛的女人都保護不了,這給了他極大的挫折感。
我一定要盡快娶她!
望著窗外的夜色,拓跋圭發誓,只有讓她成為他的王后,他才可能真正地保護她,否則像今夜這樣,面對那些貌似公正合理,實際包藏禍心的要求,他只能束手無策。
天邊出現火紅的雲彩,那是迎接朝陽的霞光。
同其他馬背民族一樣,凡事祈神問天,是鮮卑人最重要的祭袒活動之一,因此雖然今日的祭典將在祭把堂大殿舉行,但人們還是一大早就從四面八方湧來,將王宮前的祭台四周擠得水洩不通。
黎明時分,性急的拓跋窟咄就陪伴著幾位大人來到祭祀堂召喚若兒。
「王若兒,你今天是為新生的魏國召神改運,要好好做,否則掉腦袋的不光是你一人。」他話裡有話的警告她。
心知他做這樣的安排就是為了阻止拓跋圭的遷都計畫,她絕對不會讓他得逞,但她也不會公開反抗他。
若兒跪在這些平素難得一見的大人面前,平靜地說:「各位大人,若兒不過偶爾用龜甲預測吉凶,並無召神、改運的能力。」
那些大人面對她的美麗,只是訥訥無言,拓跋窟咄立刻陰陰地說:「這樣就足夠了,只要能好好預測出王上遷都的前景就行!」
很快地,她被帶進緊連著祭櫃檯的大殿。
由於太陽還沒完全升起,大殿內十分晦暗,門窗半掩,佛龕上供奉的泥塑神像間,不時閃過士兵的身影和明亮的長矛銳器,靜謐中有種不安,莊嚴中透著詭譎,讓這個寬敞的殿堂充滿說不清的神秘、怪異之氣。
祭台上,數十名侍衛將大殿圍得密不透風,除了王上、長老、四部大人,及長史、大司馬、姻親世家的代表外,誰都不可以靠近半步。
若兒走進大殿,感覺彷彿正走向斷頭台。
她憑借本能,知道黑暗的牆邊正是各位大人的落坐處,她希望能見到拓跋圭,她知道他一定在這裡,她想看看他是否安然無恙,看看他是否在為她擔心。
可是大殿光線太暗,她只能憑借想像力,猜測他正坐在自己正前方的大門邊,因為那裡是最能看清楚她的地方。
本想等眼睛適應黑暗後找到他,可是沒時間了!兩個侍衛走來架起她,將她放到大殿中央的桌子上,那上面已經放置了龜甲和卦盤。
她立刻收斂心神,專注於眼前的事,今天的卦象關係到王上的理想和抱負,關係到魏國的命運前途,因此她必須全神貫注。
她將十二塊龜甲以特殊的方式擺放在卦盤上,再將其點燃,然後盤腿面對大門坐好,她腰背挺直,微閉眼睛,深呼吸,聚集精神。
十二道火焰發出的光芒將幽暗的大殿照亮,照耀著身邊那些模糊的臉龐。
太陽緩緩升起,金燦燦的陽光由半敞的大門洩入,灑在她身上,與火光相融,為她鍍上了一道金光,她的美麗霎時震撼了所有人的心。
一片讚歎聲出自大人們一向傲慢的口,平日極少到羊圈去的貴族、大爺們,此刻終於明白何以王叔甘願受那麼多罪,也要親近這個女孩的原因。
他們忘記了祭祀的目的,只是瞪大眼睛,注視著她美麗動人的容顏。
拓跋圭看到身邊直射向若兒的異樣目光,焦躁地在椅子上轉動身軀,若非緊捱著他的張袞用手悄悄按住他,他也許會跳起來,遮擋住那些不敬的目光。
若兒對美麗的或醜惡的一切都看不見,她的精神已經脫離了現實,在飄渺的虛空漫遊,尋找神靈的啟示。
她眼睛微閉,口中念誦不止。突然間,她的身子一顫,隨即雙目張開,頓時吸引了眾人的目光,沒人可以忽視她身上散發出來的那種呼喚人心的力量。
而她,顯然已經進入一種非自然的狀態。只見她的臉色平靜安詳,眸光銳利明亮,她凝望著門外陽光普照的天空,大家暗自慶幸她沒有看向任何人,否則那人準會在她的目光中靈魂出竅。
四下一片死寂,人們關注著她的每一個動作,不敢言語,不敢移動,就連已經很熟悉她的拓跋圭,也是第一次看到她如此聖潔美麗,又極富感召力的一面。
此刻的她,渾身充滿了感應的熱力,清晰地說:「日昇月落,歲月無情,哺育我們的大地正變得荒蕪,我強盛的部落正日漸衰竭,神的甘霖降在南方的土地。」
無數的影像洪水般奔湧而來,她看到了未來的某些片段,如同以往一樣,那些東西並非總帶給她歡樂,但卻對她極具吸引力。
就像此刻,當瀰漫在眼前的圖像不斷閃現時,她看到了盛世樂園、刀光劍影、陰謀背叛和死亡的陰影。
忽然,一滴鮮紅的血墜落,在她眼前擴大延伸,最終變成為海。
她猛然吸氣,睜大眼睛,只見拓跋圭熟悉的身影正沉入血海中……
「不──」她面色蒼白,無法控制地大叫一聲,身體顫抖地倒下。
「若兒!」一雙手用力地抱起她,所有影像瞬間消失,拓跋圭的聲音在她耳邊急切地響起。「放棄吧,不要再做了,我不要看到你受苦。」
「不行,她必須做完。」拓跋窟咄狂暴地大吼,他看出若兒已經得到了某種啟示,他急於知道結果,所以用眼神示意手下將拓跋圭拉回王座。
「滾開,不長眼的東西!」拓跋圭斥退那兩個男人,雙手仍扶著若兒,她也緊緊抓著他。
「王上……讓我做完。」他的聲音喚回了她的意識,她多想依偎在他懷裡永遠不離開,可是剛才忽然中斷的影像攪動她的心,她要找出那個預兆的真實意義。
「你能繼續嗎?」她眼中懇求的光讓拓跋圭無法拒絕,可是看她受苦,他也十分不捨。
「我行的。」她輕聲說。
想想在座大人們絕不會讓這事半途而廢,拓跋圭無力地歎息,不顧眾多探索的目光正審視著他們,他替她擦去額頭的汗水,扶她坐好,然後走回王座,心裡暗中發誓,長平王必定要為今天的事付出代價!
陽光明亮,火焰熄滅,穩定心神後的若兒,卻再也看不到消失的影像。
她低頭仔細查看每一片龜甲,發現其他龜甲上的紋路都沒有什麼變化,可是代表運勢的第九片龜甲,卻出現了縱橫交錯的複雜線條。
她捧起那片龜甲,拓跋圭沉沒血海的情景即刻浮現眼前,手中的龜甲也顫動起來,彷彿要飛離出若兒的手,使她幾乎握不住它。
她心念一轉,知道這片龜甲將指引她破災之路,於是趕緊改用兩隻手捧著它,將它小心地放在卦盤上。
然後若兒靜坐觀看,所有人專注的目光都集中在卦盤上。
太陽光照射著龜甲,它在卦盤上蠕動,最後當它靜止不動時,若兒看到它背上的圖像與卦盤上呈現的圖形相互連接,形成了一幅完整得像刻意描繪的山水圖案。
她凝視著這幅走勢如同彎曲河流似的圖案,看到它的盡頭正是南方,不由得心頭一鬆:王上的選擇是正確的!
「怎麼樣?結束了嗎?」長平王迫不及待地跳到她面前詢問。
「是的,結束了。」若兒指著卦盤。「就在這裡,大人請看。」
「我哪能看得明白?」長平王焦慮萬分地命令。「你得宣佈卜卦的結果。」
她看了眼在陽光下雖然明亮許多,但依然有種怪異之氣的大殿,大聲說:「神靈保佑,國運在南。」
一聽到她的宣佈,眾人嘩然,爭相表達各自的意見。
北部大人叔孫普洛笑呵呵地說:「牛川位於北,盛樂偏於南,如此看來,王上遷都盛樂是對的。」
「有神靈保佑,我們盡早遷都盛樂吧!」另有大臣為王上的正確決定高興。
但在欣喜中也有雜音。
侯辰就很不信任地說:「這怎麼可能,王若兒說錯了吧?牛川物產豐富,長平王在此經營多年,遷都等於是置國家於險境,還是暫緩為妥。」
若兒再次指指自己未曾移動過的卦盤。「卦象在此,這是神靈給予的指示。大人們若有疑問,可自行察看,或請高人解釋卦義,其他事,恕若兒無法回答。」
略通卦術的郎遜等長老,走到桌前,仔細端詳面前的卦象,紛紛點頭。
拓跋圭則逕自走來將若兒抱下地,對她說:「晏子在門外,你先回去休息。」
「不行,她還不能走。」拓跋窟咄大聲阻止,卻對「魅眼」仍心有餘悸,而不敢走近。
「我說她可以走,她就可以走。」拓跋圭轉身面對他的叔父堅決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