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季可薔
「……」
「我只是提醒你,玩歸玩,別忘了正事。男人嘛,還是事業最重要,女人只是調劑,尤其這種女人,當點心吃吃就算了。」
楊品深不答腔。
這論調他從小聽父親說到大,卻沒有一次如今日這般聽得胸口暗潮洶湧——沒錯,悅樂的確是個標了價的女人,但他不許任何人以如此輕蔑的語氣談論她。
「你要玩女人可以,不過以後小心點,別鬧上八卦雜誌,我可不想你惹毛我們未來親家。」
「未來親家?」
「你不是跟我裝傻吧?品深,你明知你遲早有一天得娶芬芳,我那天遇到你何伯伯,他還說我們兩家乾脆找個好日子,早點把婚禮辦一辦算了。」
何芬芳,楊仁凱老友的掌上明珠,家族經營航運業,在台灣可是數一數二的大財團,同時也握有「泰亞集團」不少股份,佔有一席董事。
老爸要他娶她?
楊品深不覺懊惱。「你們以前不是打算將她和大哥湊成一對嗎?大哥不肯娶她,就拿我當替代新郎?」
當年大哥為了娶大嫂,不惜放棄繼承權,將股權全讓渡給自己的親生母親,「泰亞集團」的太子之位這才會落到他這個次子身上。
只是他沒想到,連當初內定的太子妃也要他接收。
「你有什麼不滿嗎?」楊仁凱彷彿看穿兒子的思緒。「你從小到大,不就一直想證明自己不比你大哥差嗎?現在我栽培你當接班人,還幫你找好聯姻的對象,你居然不感激我?」
「你期待我怎樣?跪下來謝主隆恩嗎?」楊品深嘲諷地撇唇。
渾小子還真硬氣!
楊仁凱打量背脊挺得傲直的兒子,一方面是欣賞,另一方面也頗為不悅,竟然敢跟他這個老父頂嘴,可惡!
他深深地吸口雪茄,平復激動的情緒。「現在不是你要脾氣的時候,小子,你也知道我老了,根本不想管事,很想早一點把棒子交給你,可前兩天跟幾個董事提起這件事時,他們反應可大了。」
「他們怎麼說?」
「他們說,如果我堅持推薦你升任總裁,他們就要集體辭職。」
「什麼?!」楊品深一震。董事會竟鬧集體辭職?
不用問,這肯定是他二媽私下遊說那些老頭的結果。
他陰沉地抿唇。「他們要辭就讓他們辭去,大不了改選董事會!」
「改選?你說得倒簡單!公司擔得起這樣的名譽損失嗎?」楊仁凱冷哼。「到時投資人一定會懷疑你是不是沒有接掌公司的能力,否則為何董事會要集體辭職抗議?而且就算改選又如何?你手上握的股份才那麼一點點,鬥得過你二媽他們嗎?」
「你可以幫我!」楊品深瞪視父親。
「我說過了,你跟你二媽,我兩不相幫,保持中立。」楊仁凱不愧是老狐狸,滑溜得很。「你如果有辦法,自己去尋求大股東的支持。」
「你的意思是要我答應跟何家聯姻。」楊品深也不是笨蛋,哪會不知老父打什麼算盤。「娶了何芬芳,何家自然會站在我這一邊。」
「你明白就好了。」楊仁凱淡淡地笑。
「我拒絕。」楊品深絲毫不考慮。從小到大,他最恨受人威脅。「沒錯,我現在是還鬥不過二媽,不過再給我兩年時間,我保證收服那些董事!」
人性總是貪婪,待他找出那些老頭的弱點,一一擊破,他們遲早會倒戈。
這點,他很有自信。
「如果非要現在改選董事會,我也可以公開跟小股東收購委託書,鹿死誰手還不曉得。」他補充,眼眸因戰意而炯亮。
「你要發動徵求委託書大戰?」楊仁凱嘴角一勾,似嘲非嘲。「這雖然也是個辦法,但太費錢費時,不容易成功。」他搖頭。「你這小子也真奇怪,明明有更簡單的路,幹麼不走呢?」
「我有自己的做法。」楊品深倔強地聲明。
楊仁凱注視他,且久,一聲歎息。「你怎麼就是說不聽呢?你跟何家聯姻,要的不是他們手上泰亞的股份,而是人脈!你以為台灣幾個大家族之間盤根錯節的姻親關係是為了什麼?不都是為了魚幫水、水幫魚,鞏固彼此的權勢!你不懂嗎?」
他當然懂。
楊品深面容一沉,眼神陰鬱。
就是因為明白人際關係太重要,他才成立「三十而立」俱樂部,建構屬於自己的人脈網絡。
「想通的話,晚上到你大哥家吃晚飯。」楊仁凱沉聲吩咐。「今天你生日不是嗎?你大嫂說要幫你慶生,芬芳也會去,好好哄哄人家,別怠慢她了。」
原來一切都安排好了。
楊品深冷然尋思。藉著他的慶生會,安排他和內定「未婚妻」自然見面,為兩人牽起姻緣線。
「我知道了,我會去。」
他漠然轉身,離開父親的辦公室。
他搭電梯下樓,一路板著張酷臉,直到回自己辦公室,冷靜的面具終於崩毀一角。
他抬腿,狠狠地踢沙發腳,一次又一次。
手機鈴聲忽地唱響,他接起電話。「喂。」
對方沉默一秒。「你心情不好嗎?」
「悅樂?」他有些狐疑。她從不曾在上班時間Call他。
「是。我打來得不是時候嗎?那我晚點再打。」韓悅樂嗓音清甜,如一泓春泉,悠悠地灌溉楊品深如荒漠的心田。
他忽然感覺不那麼焦躁了。「沒關係,有什麼事你說吧。」
「我只是想問你,晚上我們不在家吃好嗎?去野餐如何?」
野餐?聽起來很不錯,可惜——
「我晚上不能過去了,我大嫂說要幫我慶生。」
「你大嫂?」她聲調略微怪異。「只有……她嗎?」
「還有我大哥跟另一個朋友。」
「這樣啊。」她輕聲歎息,似有些失落,旋即又振作精神。「那請主人放心去玩吧,小的會乖乖看家。」
又叫他主人?
楊品深又好氣又好笑。「你也可以去玩啊!我可沒把你鎖在家裡。」
「是啊,你沒關住我的人,卻關住我的心了。」
似真似假的嬌嗔勾動楊品深心弦,呼吸一時緊繃,一把與焦躁完全不同的火焰在胸口悶燒。
他在想什麼?她只是開玩笑,難道他以為是真的嗎?
一念及此,他倏地兜攏眉葦,對自己莫名的動搖感到不悅。
「那我就不打擾主人嘍。」韓悅樂甜甜一笑,沒忘記送上滿滿的祝福。「生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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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可能快樂?
或許是上天的詛咒,他每年生日,總是不開心。
六歲那年,母親在舞廳吸毒過量送醫不治,九歲那年,二媽為了眼不見為淨,作主將他送到日本當小留學生,十五歲那年,他因為縱火肇事遭學校退學,十六歲,大哥領取國家優秀青年獎,他只能在台下用力拍手,二十歲進「泰亞」工作,人人都在背後議論他不及大哥優秀有才氣,最慘的是五年前……
他唯一看上眼的女人,選擇了他大哥,他永遠也比不上的大哥!
楊品深勾起嘴,譏誚地自嘲。
用罷晚餐,他端著酒杯,獨自站在客廳落地窗邊,他大哥楊品熙翻找著珍藏的CD,大嫂向初靜在開放式廚房裡準備點心,何芬芳跟過去幫忙。
楊品深漠然注視兩個有說有笑的女人。
有時候他真佩服大嫂,明知何芬芳曾與大哥有過一段孽緣,卻渾然不在意,還跟對方成為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該說這女人大方,還是太沒戒心?
楊品深冷笑。無論如何,這都與他無關,就算他發現大哥大嫂整個晚上眼神幾乎毫無交集,也是他們自己的家務事。
「聽普契尼好嗎?」楊品熙總算挑選出一張CD,興致勃勃地提議。「杜蘭朵公主。」
「隨便。」對歌劇,他一向不如大哥懂得欣賞。
楊品熙微微一笑,已經很習慣這個弟弟淡酷的反應,他將CD放進音響,室內瞬間旋揚美妙的樂音。
他端著紅酒,走到弟弟身邊。「你今天幾乎沒怎麼跟芬芳說話,你那麼不喜歡她嗎?」
「你也沒跟大嫂說上幾句話。」楊品深犀利地反擊。
楊品熙一愣。「怎麼扯到我跟初靜身上了?今天主角是你,可不是我們夫妻倆。」
夫妻。
楊品深不愉地咀嚼這名詞。
如果他們真如傳言,是一對模範夫妻,就上演一些小倆口該有的甜蜜場面給他瞧瞧!
不要告訴他,他最優秀的大哥放棄繼承權,為的就是這種相敬如「冰」的婚姻。
「你怎麼了?心情好像真的很不好?」楊品熙蹙眉。「你不喜歡老爸的安排?如果真那麼排斥,就算了吧——」
「我沒排斥。」楊品深打斷他,冷然揚聲。「我跟你不一樣,我很清楚自己該做些什麼。」
這意思是暗示他,不曉得自己在做什麼嗎?楊品熙苦笑,卻是很有風度地保持沉默,不與弟弟爭論。
兩個男人各自喝酒,半晌,兩個女人端著點心和水果走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