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席維亞
一口怒氣梗在喉頭,關澤很想把那封信奪過來,一把撕了它,但,念頭轉了又轉,他並沒有動作。
就算撕了,又能如何?對方就在她附近,比起即將離家前往台北的他近多了,他和她,什麼都還沒開始,又要憑什麼去綁住彼此間的牽連?
看向她粉嫩的臉龐,關澤沉默下語。什麼叫慌,他總算懂了,第一次有他想伸手抓牢的東西,卻又清楚明白,他沒辦法抓牢。
氣氛突然陷入僵擰,姜白日眼睛繞了一圈,無措地摸摸手指,又摸摸窗台,覺得……好怪。他怎麼突然不說話了?自從熟了之後,他都和她有說有笑的,不曾這麼嚴肅過。
性子直的她沈不住氣,抬頭看他。「你怎麼了?」
那清澈的眸光映進眼,關澤一震,心頭猶豫不已。要說嗎?說他對她有那麼一點點好感,說他不希望她接受任何人的追求?
「我……」一開口,門上傳來的輕敲,阻斷了他的話。
「快、你躲起來!」姜白日臉一白,急忙推他。要是被人看到他們兩個有說有笑的,那就糟了,他還要和姊姊配在一起的啊!
關澤無法,只好嚥回到口的話,彎身蹲下,才剛躲到從對面看不見的死角,就聽到姜母的聲音——
「白日,可以去幫媽買瓶醬油嗎?」
「噢,好。」
腳步聲漸遠,他探頭,看到她房裡已空無一人。
機會沒了。關澤伸手扒過頭髮,不知該慶幸還是該懊惱。
算了,不急,還有時間的。他歎了口氣,往後仰躺床上,憶起那張臉,揚起了淡淡的笑。
若是他知道接下來僅有的剩餘時間,會被母親們無孔不入的安排佔滿,他就不會這麼想了。
一下子要他對青天傳授如何考上台大的秘訣,一下要青天陪他去書局買書,刻意的安排讓兩個當事人覺得無奈,卻都是聽話的孩子,受盡擺弄,彼此間沒暗生什麼情愫,反倒是滋長了手足之情。
只要在家,關澤就會待在房間,隨時留意對面的狀況,準備在發現姜白日的蹤影就出聲喊她,但一直等不到。
不見她在房裡,他也不好意思過去姜家找人,只能繼續等,他沒想到,直到他離家北上前,都沒再有機會單獨和她說話。
因為,自從知道家長們的打算,姜白日就開始有意閃躲。她一回到家,都窩在客廳,等到睡覺時間到了,才偷偷摸摸地進房,避開窗戶看得到的角度,連燈都不敢開。
她打從心底覺得他和姊姊是一對,也很清楚自己不會有什麼癡心妄想,但她就是不想再和他獨處。
青澀的她不懂得,這就是在乎的滋味,她只知道,在聽到有人提到他的名字時,她的心頭都會有種淡淡、莫名的情緒一掠而過。直到後來,隨著時間流逝,才慢慢沒了感覺。
進入大學後,滿堂的課業壓得人喘不過氣,但關澤仍盡量撥時間回新竹,希望能看到她,但每次一回到家,他都會被熱情問候的人絆住腳步,等晚上回房時,她的窗,永遠都是暗的。
漸漸地,課業及社團轉移了他的心思,他越來越少回來,而後他的房間被搬到三樓,原本二樓那間成了書房。後來,有次回家他到書房找書,看到對窗晃過的人影換成了別人,他才曉得,原來,她也不住那間房了。
年少曾經交會的路岔開,那段為時不到一個月的家教,成了沒有完結的回憶,老師來不及說出想法,學生擅作主張把感謝放在心底,就這麼沒有預警地宣告終結。
等彼此的路再有交會時,已不像當時的青春歲月,那般純然。
第四章
接近下班時刻,下起了大雷雨,聲勢磅礡,大有種不將台北市淹沒不罷休的意味。
忙了一天,姜霽月頭昏腦脹,再看到窗外那蒙到看不見遠方的雨勢,很想抓狂。
她的脾氣和疲累度呈絕對的正比,不行,再不走她一定會忍不住翻桌罵人。
「學長,我要下班嘍!」包包收一收,姜霽月準備走人。
楊明誠抬頭,看看窗外。「雨那麼大,不晚一點走?」
「我有傘。」姜霽月得意的咧!晴天遮陽,雨天擋雨,她的包包永遠放著一把傘。
「……我有車。」不敢當面回嗆,楊明誠只敢用自己聽得到的聲音咕噥。「那你趕快去等公車吧!」
「拜啦!」她揮揮手,離開辦公室。
或許是下大雨,大家都趕著回家,好幾趟電梯經過,全擠滿了人,最後她沒了耐性,直接推開安全門開始走樓梯。
才十五樓嘛,很快的,很快——快個頭啦!走了幾層樓,姜霽月不禁在心裡暗咒。不是因為累,而是不停地轉彎向下,弄得她暈頭轉向,深怕眼一花,就會踩了個空。
好不容易才看到「樓」的標示,她吁了口長氣,懶得再繞到大門,直接從貨物出入的側門離開。
可惡,以後不管電梯等再久,她都不爬樓梯了……才剛晃過腦海的宣言,立刻被門口的那抹身影打散了。
關澤?她沒看錯吧?她揉揉眼,不敢相信眼前所見——他站在屋簷下,右手隨意勾著西褲口袋,就連在躲雨,都散發著一股從容自信的氣質。
太好了!她一直苦無機會接近他啊!她堆起滿臉的笑,立刻撐開小花傘上前。「協理,您沒帶傘啊?我送您一程吧?」
回頭看見是她,關澤忍俊不禁,輕咳了下,藉以抑住笑意。「你昨天摔倒,還好吧?」
「……協理您還記得啊?」沒料到他會提起這事,姜霽月尷尬乾笑。
「當然,我那時還以為地板摔裂了。」關澤一臉正經地回答,臉部肌肉卻是忍笑忍得快抽搐。
要不是機會難得,她真想馬上走人。憶起昨天,姜霽月連耳根子都窘紅了——
自從上一次色誘失敗後,她就很積極地開創機會,卻一如以往,完全找不到空隙下手。她心想不能再這樣蹉跎下去,昨天看到他去上洗手間,連忙跟了出去。
她也不想像個偷窺狂啊!誰叫她已經沒法可想了,不得不製造這種嬌呼一聲、撲倒敵人懷裡的戲碼。她躲在轉角,準備來個「不期而遇」。
探頭盼啊盼的,等了好久,才從牆上鏡子看到他的倒影。
來了!她縮回頭,聽著腳步聲,算準時機,一個箭步衝出,正要假裝失足撞到他身上時,眼前壯得像山的人影立刻讓她發現不對,但已經收勢不及,勉強掙扎的結果,讓她下場更加淒慘——腳真的滑了,她往後一仰,一屁股重重摔了下去。
「OH!MYGOD!」還沒感覺到痛,一聲驚呼伴隨流暢的英文立刻在耳邊爆開。
姜霽月傻眼,望著那頭幾乎將她視線完全阻擋的大熊,半晌說不出話來。這裡是台灣,別說她聽不懂的話啊!
「I'M……I'MSORRY……」英文爛到爆的她,只應得出這句。
「BOB是在問你要不要緊?」突然,大熊後方冒出一句中文。
這聲音好耳熟……不正是她等待的獵物嗎?姜霽月想確認聲音來源,但剛剛摔得太重,她又動得太急,一時站不穩,往旁踉蹌了下。
「OH!OH!」大熊誇張驚呼,趕緊英雄救美。「AREYOUOK?」那只毛茸茸的大手隨便一撈,輕易把她的上臂握住,像抓小雞一樣拉著她。
「……OK……」姜霽月回了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她是希望有人扶沒錯,但不是他啊,攪什麼局啦!
另一邊,關澤也覺得火大。他很擔心,想看她要不要緊,怎奈BOB太魁梧,他完全看不到她,活生生被一堵人牆隔絕。
「BLAHBLAH……」大熊又迅速說了一堆話。
姜霽月呆愣,再次陷入當機狀態。處理公事有翻譯軟體還有學長可問,就算全是英文她也還應付得來,但當面說得這麼又急又快,她哪裡聽得懂?
唯一的反應,就是落跑。
「SO……SORRY!」匆匆丟下這句話,她頭也不回地衝進女洗手間,好久好久都不敢出來。
看到她小臉赧紅的表情,關澤唇角更加上揚,視線在她身上端詳。那時她跑得飛快的模樣,已證明她的完好無恙,如今好端端站在眼前的可人兒,更是讓他原本殘存的擔慮,完全消散。
真是的,昨天見她在BOB的追問下啞口無言,正想幫她翻譯,結果話還來不及說,人就跑了。他很清楚她的實力,也沒心存僥倖,以為這些年的分別之後,她的英文會突飛猛進到讓他刮目相看的地步。
沒錯,他已經確定她就是隔壁的鄰居小妹。
履歷表上的家庭資料雖然都是虛擬,但她沒大膽到——抑或是細心——變造身份證影本,他從父母欄的地方,輕易確認她的身份。
她比那年高了點,變得纖細了些,和他高挑的身形相較,仍顯得嬌小。原本的圓潤青澀褪去,被歲月揉進了嫵媚,但依然保有她可人的活潑氣質,在不經意間,會流露出專屬於她的嬌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