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黑潔明
噢。
她滿臉通紅的看著這頑固的男人,無法理解他怎能如此輕易的把話題從他的傷口,轉到他的慾望。
「也許我應該去叫可菲過來。」如果她的存在,這麼干擾他,她可以強迫自己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擔心。
「她還在睡,妳不應該吵醒她。」他牽握著她的手,往門口走去。
無論他怎麼說,他需要休息,她從沒見過他的臉色這麼白,再這樣下去,她懷疑他會在這邊和她爭論到天亮。
所以,雖然很想再抗議,但她還是住了嘴,甚至上前幫忙扶住他,就在這時,他說了一句話,讓她完全舉旗投降。
「我不需要別人,我只需要妳。」
☆☆☆☆☆☆☆☆☆☆☆☆☆☆☆☆☆☆☆☆☆☆
天快亮時,他在床上睡著了。
他的臉色很蒼白,但比方才在樓下時,滿臉鮮血的模樣要好多了。
他的確如他所說,狀況還好,雖然她確定他中途有些搖晃,但回到房間後,他不只自己換了衣服,甚至快速的沖了個澡。
她倒了水讓他吃藥,他沒有拒絕,只坐在床上,在她將大燈SI掉,打開小燈時,朝她伸出手。
「陪我躺一下。」
「你應該要休息。」她輕聲開口。
「我保證不亂來。」他說。
他看起來是如此疲倦,她沒有辦法拒絕,所以還是依了他。
「謝謝。」他微笑道謝,將她攬入懷中,滿足的歎了口氣。
「睡吧。」她撫著他疲憊的面容,柔聲勸慰。「我會在這裡。」
不到幾分鐘,他就沉沉睡去。
她躺在他身邊,看著他,靜靜守著,感覺他的心臟還卜通卜通的跳著。
窗外逐漸亮了起來,天光透窗而進,照亮了空氣裡浮游的微塵,也照亮了他的房間。
因為不想她在半夜溜回房,除了第一次,之後兩人在一起,都是他到她房裡,她從沒仔細看過他的房間。
基本上,他房裡的傢俱和她的差不多,並沒有比她的高級到哪裡去,只是多了電腦和音響,還有一盆擺在書桌上的仙人掌。
渾圓的仙人掌,在陽光下青翠飽滿,讓她想了她自己的那一盆,只是她養了三年的仙人掌,恐怕早已因為那場惡意的瓦斯爆炸而消失。
她看著它,不覺蹙起了眉。
事實上,這盆仙人掌看起來就像她的那盆,甚至連花盆的樣式都一樣。
她越看越像,見他睡得正熟,她小心翼翼的起身,把他擱在她腰上的手,移到床上,然後下床走到桌邊查看。
仙人掌不大,可是很圓,和她的一模一樣。
她好奇的將它拿起來,檢查盆底。
陶制的盆底,有三個洞,只有一個是原來就有的,另外兩個是她為了增加排水,用鐵錘和釘子慢慢敲出來的。
這是她的仙人掌。
不,這也可能是巧合,仙人掌都長得很像,她的花盆在一般店裡也買得到。
她將仙人掌放回桌上,卻不小心碰掉了桌上的雕花木盒,它掉在地上,一抹粉紅滾了出來。
她震驚的瞪著那透明的粉紅,連著白K銀煉的粉紅水晶被雕成一顆厚實的心,那顆心,在陽光下,映出美麗的六芒星光。
靜荷蹲了下來,撿起它。
這是她的星光粉晶項鏈,是媽在幾年前過世時留給她的,她不會認錯的。
身後傳來床單的窸窣聲,她轉身,看見他不知何時已醒,坐了起來。
「這是我的。」她迷惘的看著他。
「嗯。」他抹了抹臉,點頭承認。
「你到過我家?」
「妳失蹤了,我得找到妳。」他看著她,解釋道:「我必須瞭解妳是什麼樣的人,所以我到妳家找線索。」
他一提,她才想到可菲說過為了找她,有拜託他到過她家。
「但它掉了。」她握緊了母親的遺物,不解的問:「掉到衣櫃下了,你怎麼會……」
除非他把衣櫃搬開,才可能看見它,但那感覺似乎有些荒謬。
他的床,在暗影之中,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在那瞬間,他的臉色,似乎又白了些。他沉默著,沒有回答,她可以感覺得到他的掙扎,彷彿她不只問了一個問題,而是要求他做一件很困難的事。
寂靜,彷彿被拉緊的弦。
這只是一個簡單的問題,她不懂他為何不願意回答。
莫名的,感到有些受傷。
屠勤可以感覺到她的退縮,他的沉默傷了她,他可以對她說謊,把這件事敷衍過去,他用過太多的借口,對人掩飾他的能力。
但他無法對她說謊,他做不到,她太敏感、太聰明,終會曉得他的隱瞞,可是如果他說了實話,他同樣可能失去她。
她垂下了眼,開口轉移了話題。
「抱歉,吵到了你,你需要休息,應該再睡一下。」
她禮貌關心的話語飄蕩在空氣中,卻沒有讓他放鬆些,她疏離的表情,只加深了他的恐慌。
「水冷了,我去替你再倒些熱水。」
她拿起水壺,轉身。
他可以感覺得到她越來越退縮,感覺得到她隱藏在客氣表情之下的心傷,他知道自己必須說實話,他才剛得到她的信任,沉默和說謊一樣糟。
她要走了。
看著她的背影,恐慌湧上心頭。
該死的,他得說些什麼,什麼都好,留住她——
「我有追蹤的天賦。」
☆☆☆☆☆☆☆☆☆☆☆☆☆☆☆☆☆☆☆☆☆☆
「我有追蹤的天賦。」
他的聲音,突兀而粗啞,她停下了腳步。
他閉上眼,再睜開,第二句,似乎簡單了些。
「武哥找我加入,是因為我有追蹤的天賦。」
這一次,她轉過了身。
他可以感覺得到他的心臟撞擊著他的胸口,幾乎要躍出喉嚨。
「在我十一歲之前,我一直覺得那是種可怕的詛咒。」
「詛咒?」
迷惑再次上了她的臉,是迷惑,而非厭惡。
希望,在胸噫中升起。
他看著她,鼓起了勇氣,啞聲道:「我是紅眼裡最好的追蹤者,但那並非因為我受過最好的訓練,而是因為,只要我觸碰人們或他們摸過的物體,我就看得到、感覺得到人們在上面留下的情感和部分的記憶。所以,我才知道妳的項鏈掉在衣櫃下面。」
她一愣。
那是特異功能,一種超感應力,她在書上看過,知道有這種人的存在,但從沒遇見過。
「你為什麼覺得那是詛咒?」
他的黑瞳變暗,臉龐微微一抽。
他的痛苦,是如此明顯而清楚,她朝他靠近,坐在床邊,伸手欲握住他的,但彷彿她會燙傷他一般,他在她還未觸碰到他時,就已將手往後縮握成拳。
靜荷心口一縮,不是因為他的拒絕,而是因為他的害怕。
他看著她,幾乎是戒慎恐懼的看著她,繼續逼自己說話。
「因為我的能力,我的雙親把我賣了。」
她渾身一震,不敢相信的看著他。
「小時候,我的能力更強。」他痛苦的直視著她的眼,嗓音嘎啞的陳述,「我可以藉由直接的接觸,知道他們在想什麼。我的雙親,覺得我是怪物,他們不知道該拿我怎麼辦,所以當我的能力引起了媒體的注意,招來了一位很有錢的科學家之後,他們就把我賣了。」
他粗啞的聲音,迴盪在室內。
從他嘴裡吐出的一字一句,都透著壓抑的傷痛,他每吐出一個字,都像釘在她的心上。
她不敢相信會有這種事情發生,她媽單身撫養她長大,但她媽愛她,即使她不是個活潑可愛的孩子,媽仍是無私的給她滿滿的愛。
剎那間,她終於瞭解他為什麼縮手,為什麼掙扎,為什麼……怕。
黑暗中的男人,高大強壯,但此刻的他,看來卻像個孩子。
這個男人一直無法擺脫被父母拋棄的傷痛,他害怕她知道他的能力之後,也會把他當怪物,也會離開他。
心好痛好痛,為了他所遭遇過的一切。
淚水,幾乎就要奪眶。
「你現在,還能知道別人在想什麼嗎?」她開口輕問。
「不。」剎那間,他似乎縮到更黑暗的角落,但他仍是回答了她的問題。「博士的實驗,剝奪了我部分的能力,我現在只能感覺情緒,還有人類在物體上殘留的感情和記憶。」
實驗?
她無法想像他受過這樣的苦,怎還能成長為如此溫柔的男人。
淚水滑落,他看見了,臉上閃過一抹痛處,幾乎是有些急切的脫口。
「但我可以控制,曉夜教會了我如何控制——」
她出其不意的握住了他的手,讓他來不及閃躲,他想抽手,卻感覺到溫暖,聽到她開口。
「我不需要你控制。」靜荷堅定的開口。
屠勤低頭看著她握住自己的小手,她是如此溫暖,從她手裡傳來的情感,如此澎湃而洶湧。
「我希望……」她爬上床,將他的手放到心口,柔聲道:「你能知道我的感受。」
「妳不……怕?」
他的手在顫抖,他的聲音也在顫抖。
「不。」她心疼的撫著他的臉龐,啞聲說出在內心深處,早已明白的話:「我這輩子,最不可能害怕的人,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