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樂芙
她輕咳了聲,看向床邊的人。
床邊坐了一個黑髮濃眉的俊秀男孩。
他的身材瘦長,神態較一般同年齡的孩子沉穩許多,誰也想下到,他早早便展露出過人之姿,以最低的年齡一連跳級,現在已進入大學就讀。他正低頭專心看著書,像是沒有發現她醒了。
不一會兒,他感覺到前方有道視線,於是從書頁裡抬起頭來。
「媽,你醒了。」蘭正璽順手將書放到一旁的桌上。他語氣淡淡的,像是對此一點都不訝異。
「小璽,你怎麼來了?」蘭頤擠出微笑,掩飾著自己方才心裡閃過的一絲驚慌。
她從前沒有發現,到現在才驚覺,小璽與他的父親竟然這麼相像。
輪廓像,說話的口氣也如出一轍。
難道天生的血緣關係真的如此牢不可破,讓兩個根本沒有相處過的人如此相似?
「我擔心你。」蘭正璽淡淡的一笑,「你感覺還好嗎?要不要喝水?」
「也好。」
他體貼的為母親升起病床,然後倒了杯溫水給她。
看著俊秀而體貼的兒於,蘭頤微微一笑,目光卻不由得梭巡起病房裡的其他角落。
沒有,病房裡除了他們母子外,什麼人都沒有。
「媽,你在找什麼嗎?」看見母親罕見的失神,蘭正璽忍不住好奇。
「沒、沒有。」被兒子看穿自己的失神,蘭頤有些羞赧,忍不住低下頭又喝了幾口水,掩飾自己的窘態。
他真的走了……
說不出心裡到底是什麼樣的感覺,蘭頤忍不住又瞟了一眼那天單槐站立的地方,愣了好久。
蘭正璽也不打擾她,只是看著失神的母親,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意。
之後,他便拿起一旁的書看了起來。
又過了好一會兒,蘭頤才恍恍惚惚的回過神來,看見兒子又埋首書中,她也只是苦澀的一笑,目光回到手中的杯子上。
「對了,媽。」蘭正璽想到一件事,突然拉開一旁的抽屜,翻找著什麼。
「嗯?」
「前天我到醫院來時,在病房的角落撿到了這個。」他從抽屜裡拿出一枚戒指,上面鑲嵌著一枚方形的藍碧璽。
這顆原本完美得毫無瑕疵的寶石,像是遭受過重擊,從中間硬生生裂成了兩半,甚至缺了一小角。
這彷彿象徵著他們之間的關係,牽繫了十二年的感情也因此碎裂了……
蘭頤原本是不想接過的,原本想教兒子將戒指扔進垃圾桶,但是卻怎麼也控制下了自己的雙手。
「好可惜,摔裂了。」蘭正璽將戒指放到母親手裡後,就一直仔細打量著她的神色。
不曉得是不是他的錯覺,或者是母親真的有所改變,他似乎看見母親維持了多年的冷靜形象有點小小的裂痕。
她像是變得更年輕了些,卻又像是有滿腹心事。
這戒指他之前從來不曾在母親身上看過,那戒圍大得離譜,分明是男戒,就算現在上頭的寶石已經有裂痕,還是看得出它原本完美的模樣。
而且,那看起來有些樸拙的設計並不是出自母親之手,那麼,這只戒指的主人是誰呢?
是誰有這種能力鬆動母親的心防?
這枚戒指,在她心裡到底有著什麼樣的地位呢?
難道,這枚戒指的主人是……
蘭正璽莫測高深地輪流看著戒指與母親,暗暗抿起一個頗有深意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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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單槐定出蘭頤的病房之後,便悄悄地離開台灣,飛到另外一座小島上。
「小子,你急著找我來有什麼事?」一名滿頭白髮,卻仍雍容華貴的老婦人,一身高雅的香奈兒套裝,沒有敲門,直接闖入單槐的書房。
沒有打任何招呼,她的語氣雖然有些粗魯,卻莫名有一種親切感,就像是兩人已經認識多年,且關係密切。
「我……」單槐單手支頤,撐在辦公桌上。看到老婦人不符年齡的粗率,他也不以為意。
「嗯?」她優雅的揚眉。
「我搞砸了。」單槐把玩著手邊的紙鎮,莫可奈何的苦笑著。
「搞砸了?」
「嗯。」
「我是知道她被水母螫傷,現在躺在醫院裡,但是這是突發狀況,你也不應該自責吧?」老婦人在沙發上坐下,接過傭人端來的熱茶,悠哉地輕啜了口。
「問題並不是這麼簡單。」單槐眉頭深鎖,自責與沮喪幾乎要壓垮了他。
「有時候,也許是你把它想得太難。」
「總之,我把『將錯就錯』這件事情想得太簡單了。」單槐重重的吐出一口氣,目光驀然變得遙遠。「她現在更恨我了。」
「是嗎?」老婦人微微挑眉,那神態與單槐有幾分相似。
「麻煩你替我送點東西給她吧。」考慮了很久,他決定這次下再教特助們替他跑腿。「只有你,她不會拒絕。」
「你真的不打算讓她知道?」
老婦人的話中彷彿藏有重重玄機,一句雙關語就讓單槐陷入呆愣。
「不,不要讓她知道比較好。」沒有經過太多思索,他便黯然地輕聲道。「我只會帶給她傷害,沒有辦法讓她幸福。」
他從來不是蘭頤的光亮,他給不了她幸福,卻總是在無意間帶給她傷害,現在,他不會再奢求,不會再妄想,也不會再糾纏她了。
就讓她成為他一個最深的秘密永遠藏在心裡。
這樣就夠了,真的……
第十章
恍惚中,蘭頤作了一個夢。
夢裡,她置身迷霧中,伸手不見五指,卻感覺到身旁一直有個人,有種令人安心的溫暖。
那個男人像是正輕輕對她說話,但她只能聽到一些斷斷續續的片段,無法聽清楚他低沉的聲音正傳達著什麼。
你知道嗎?那座島叫作光,這是非律賓土話,意思是「光」……
他們說,光會帶給人幸福……
幸福之光……
對不起……
之後那道聲音逐漸遠去,蘭頤恐慌的感覺到,那個人就快要消失了。
身旁原本感受到的溫暖驟逝,只有大片的冰冷朝她圍攏而來。
她很不安,很慌張,但讓她更害怕的是,那個人真的離開了她……
她知道他是誰,但他的名字彷彿是一種寬咒,她想喊,卻喊不出口,她想尖叫,卻冷得連尖叫的力氣都沒有。
她在霧中不停的奔跑,她想伸手抓住他遠去的身影,卻只能撲到一團又一團的冷空氣。
他不在,他真的不在了!
她好想喊住他,告訴他,她……
「單槐!」蘭頤尖叫一聲,忽然從夢中醒來。
她冷汗涔涔地緊握拳頭,這才發現,她並不是在夢裡的大霧之中,而是身在書房裡,原來她是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呼……」她雙手撐額,重重的吐出一口氣。
還好,那只是夢……她擦了擦額上冒出的冷汗,吸了吸鼻子,順手整理起桌上疊成一堆的珠寶畫稿。
她先前就是一邊整理一邊修改這些畫稿,累得睡著的。
一整理起畫稿,蘭頤的心思又忍不住飄遠。
她出院後到現在,已經一個多月了。
不曉得為什麼,明明加上住院那個月,她已經離開那座小島兩個月了,但是只要閉上眼睛,她幾乎就可以看見那藍得過分清澈的天,又長又美麗的海灘,那茅草和樹枝做成的木屋,那各式各樣美麗的貝殼,那挺拔的椰子樹,以及清甜好喝的椰子汁……
蘭頤不想承認的是,每一天,她都會夢到在島上的片段。
她可以聽見單槐對她開玩笑,感覺到他抱著她,彷彿還聞得到他那熟悉而讓人安心的氣息,可是,卻始終沒有辦法夢見他……
她不想承認她想他,一點都不想承認!
她怎麼能夠接受,這個男人居然會在十二年後,居然會在她信任他之後又再次欺騙她呢?
她怎麼能夠接受,自己竟然會傻傻地又一頭栽了進去呢?
她怎麼能接受,他就真的這樣走了呢?
蘭頤忍不住歎氣,將畫稿收拾好,放進資料夾,然後打開抽屜,把資料夾放進去。
當她準備要關上抽屜時,那枚靜靜躺在抽屜裡的戒指又吸引住她的目光。
就算她不想承認,這枚戒指還是無言的傳達著真相。
真相是,她從來沒有忘記過單槐。
真相是,她多希望可以再看見他……
就算她自己也知道,當天是她哭喊著她恨他,不要再見到他的,但難道他就這樣放棄了嗎?
難道,他又這樣消失了嗎?
就像十幾年前一樣,單槐一旦定出她的世界,就是完全的斷了線,消失無蹤,就像世界上從來不曾存在過這個人一樣。
可是,蘭頤沒有辦法忘記,他帶給她的心酸,帶給她的痛苦,他的背叛,她都歷歷在目。
但她更沒有辦法否認的是,就算相處的時間那麼短暫,就算他的愛可能不是真的,他可能從頭到尾都在欺騙她,她還是沒有辦法真的恨他。
她沒有辦法不對自己承認,她是真的愛著他。
在島上的日子雖然短暫,卻是這麼多年來她最幸福的一段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