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季潔
不期然的,一股簫音悠悠迴盪在空氣之中,在寒風裡蕩著一股抹不開的淒清。
一曲終了,意湛風煩亂的心緒終於漸漸平息。
遠眺雪霧淒迷的情景,他收下九節簫,莫名出了一會兒神。
此刻佔據心思的,竟是桐普晴的一言一語、一顰一笑。
我阿爹說,只要路旁的一隻小粉蝶就可以勾走我的魂。
他彷彿可以看見她單手扶在迴廊的欄杆上,踮起腳、拚命將手伸至欄杆外,攤掌想讓隨風飄落的竹葉,落入掌心的可愛模樣。
今晚所有的失控是月神的法力,也是祖先爺爺們的安排!
還有兩人第一次在此處跳舞的月夜,當時她說,在努拉苗寨裡,找到心愛的阿哥都要跳舞。
意大哥,你當我的阿哥好不好?
桐普晴那央求的甜嗓,彷彿還在耳邊迴盪。
倏地,雨稍歇,迎面撲來的冷風,教他不由得打了一個寒噤,意湛風回過神才發現,握在掌心的銀吊穗被他下意識縮拳的動作,緊緊嵌入掌心。
雖然她害死了聶紫茵,又仗著金蘆笙作惡,但他卻心心唸唸,無法任她的屍體孤單地躺在雪地中無人理會。
腦中抹不去她那楚楚可憐的身影,於是,他再折回枯林,卻沒想到桐普晴的屍首卻離奇消失。
雪地上只剩她額前的銀吊穗,在皚皚白雪中閃閃發亮。
那一日,意湛風愣杵在枯林當中,任由心頭那股難以言喻、起伏不定的複雜情緒將他淹沒。而那一串銀吊穗,則成了桐普晴的遺物。
倏地,一道掠閃而過的人影拉回意湛風的思緒。
他凜眉,身手俐落地縱身跟上,頃刻間便追上黑衣人。
「是誰如此大膽,膽敢擅闖寫意山莊!」他拾起幾枚枯葉,朝著黑衣人直擲而出,枯葉夾著銳勁,利如刀刃,瞬間便劃破黑衣人手臂,留下幾道傷口。
黑衣人吃痛地旋身落地,疾退數步,惡狠狠地瞥了他一眼,壓低嗓音道:「休管閒事。」
俊眉一瞇,意湛風唇角揚起一絲玩味的淡嘲。「寫意山莊不是閣下說來就來,說走便走之地。」語落,他腰間的九節簫倏忽翻轉上掌,俐落的朝對方頸肩襲去。
似已摸清意湛風的武功招式,黑衣人右肩微沉,以內力格開意湛風的九節簫,左手順勢揮擊而出。
意湛風俊眸微凜,氣定神閒地側頭避開,手中九節簫似有意識的在他掌中颯然翻動,不給對方半點喘息的機會,隨勢再攻。
黑衣人屏氣凝神,不敢大意地接著意湛風一招又一招的攻勢。無奈不管黑衣人如何拆招退避,意湛風手中的九節簫如影隨形地出現在他眼前,擾得他心慌意亂、腳步散亂。
瞬即,在黑衣人目不暇給之際,耳畔生風,頸骨傳來似欲折斷的奇痛後,他縛住面容的布巾倏地被挑開——
「周師哥?!」氣息猛地一促,意湛風不能相信地低喊出聲。
既然被識破,周至偉僵硬地扯動嘴角,趁其不備,他俯身向前,揚掌朝意湛風擊去。「交出金蘆笙!」
意湛風下顎微繃,驀然間,周至遠的話猶如醍醐灌頂,頓時讓他想通了一切。
「原來你最終的目的是想要金蘆笙?」
周至遠冷冷揚唇,手中翻出一把銀匕首,隨即往意湛風的肚腹刺去。「我不只要金蘆笙,還要樂譜!」
閃過匕首的戳刺,意湛風胸中一股冷意襲來,不由冷厲開口。「我已經把金蘆笙及樂譜給燒燬了。」帶走桐普晴的金蘆笙後,他在意老太公的應允及武林盟主面前燒燬了這讓江湖人士百般覬覦、渴望爭奪的奇物。
周至遠聞言,難以置信地一怔。「燒了?你竟然燒了『情笙意動』……枉費我用盡心機,小師妹不就白白犧牲……」
「是你下的蠱毒?」眸底寒意四竄,意湛風咬牙切齒的模樣,彷彿要將他撕吞入腹。
周至遠發狂似的亂了氣息,寧可兩敗俱傷,也不讓意湛風有活命的機會。
他胡亂戳刺的坦承道:「對,反正小師妹半死不活,我這個做師哥的只是好心送她一程;而那小妖女壞我大事,所以我把金蘆笙裡的愈譜與傷譜換掉,沒想到那小妖女真著了道,完全不用我動手……」
在他不顧一切的全盤供出之時,意湛風已震懾到氣血翻騰,雙耳嗡嗡作響。
「這一切,都是你布的局?」
周王遠神情慾狂,笑聲淒厲地狂笑。「哈、哈!怡然公子呀怡然公子,你一世英名盡毀在我這小人物身上,任我玩弄於股掌之間,哈哈哈!」
他的話痛擊著意湛風的心,讓他暈眩得幾乎要站不住腳。強忍心中的痛楚,意湛風揚腿一踢,勁道十足地讓周至遠鬆手,任銀匕飛脫而出。
「你操縱人性、機關算盡,得來的是什麼?枉費紫茵喚你一聲師哥,你竟狠下毒手謀害她!」想起聶紫茵的死,意湛風毫不留情地翻掌朝周至遠的天靈蓋猛擊,只見他慘呼一聲,瞠大眼,倒地斷了氣。
手刃周至遠後,意湛風痛徹心扉的跪倒在地,俊儒的臉龐血色盡失。
是他將聶紫茵與桐普晴推向死亡之路……
突地,攢在懷中的銀吊穗由胸口衣襟滑下墜至地面,這一刻,意湛風才看清自己的心。他的心裡明明就有她,為什麼還抵死不願承認?
最後竟然還讓周至遠有機可乘,將所有罪行扣在桐普晴身上?
「桐桐!」錯待桐普晴的悔恨,在心口反覆煎熬著他,幾近泣血的絕望,讓他不得不真真實實,將有關她的一切深深鐫入心頭……
苗千月以為,只要耐心的守在桐普晴身旁,她終有一日會感受到他們的用心良苦,沒想到桐普晴的狀況卻是益發嚴重。
眨眼間過了一天又一天,桐普晴卻彷彿看不到、聽不到,也感覺不到苗千月的呼喚。她不吃、不喝、不睡,只是隨著時間的流逝,獨自退縮在無人可觸及的地方,任自己孤獨地凋零、死去。
「桐桐……你好殘忍,我懷了孩子,你卻讓我天天為你擔心、為你哭,你怎麼可以這麼自私……」
她啞著嗓,叨叨絮絮儘是責難。「失去親人的不只有你……我爹爹、哥哥、親人也都不在了,你的難過,我也嘗過……」
突地,一雙手柔柔地落在苗千月的肩頭,打斷了她的話。
苗千月淚眼矇矓地抬起頭,眼底落入夫婿關切的眼神。「炎!」
「我查到桐桐之前的落腳處,找來一個人,希望對她的病情有幫助。」
門霍地被推開,苗千月看到一個身形修長,面貌俊儒卻憔悴的斯文男子,緩緩走入廂房。
「他是誰?」苗千月兇惡的瞪視著他,身子下意識擋在桐普晴的床榻之前。
「我……是桐桐的阿哥。」意湛風的眸光透過苗千月,凝視著桐普晴不言不語的空茫神情,極度的懊悔心痛,卻也欣喜若狂地感激上蒼、感謝厲炎夫婦。
對他而言,桐普晴沒死是上天賦予的恩賜,是讓他有補償桐普晴的機會。
苗千月聞言,心猛地一凜地撲上前,拽住他的衣襟吼道:「你到底對桐桐做了什麼?」
坦然迎向苗千月指責的眼神,意湛風瘖啞的沉聲道:「是我負她……」
「你負她?!」苗千月難以置信地瞠大眼,向來冷凝的性子起了波瀾。「你這個混帳東西,像桐桐這麼好的姑娘,你竟然負她、欺負她?你還是不是人……」
「千月,別嚇著腹中的孩子。」厲炎擔憂地瞅著妻子激動的模樣,連忙出聲安撫,深怕她一個失手就把意湛風給砍了。
「無妨,我的確該死。」他靜靜立在原地,任由苗千月罵著。深吸了一口氣,他所有的思緒全落在桐普晴身上。「我可以知道桐桐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嗎?」
苗千月還沒點頭,厲炎便逕自開口道:「我和千月到泉州找到他們另一個好姐妹雪蝶兒,她說在努拉苗寨被滅寨之後,桐桐救了她。當時雪蝶兒被我所傷,桐桐帶著她躲在山裡照顧了她一陣子,直到她的未婚夫來接她。後來聽說桐桐曾到泉州尋過雪蝶兒一回,但兩人卻沒見到面。」
厲炎簡扼地交代事情的經過,提起他的滅寨惡行,他心中仍是有愧。
薄唇浮現哀傷的笑容,意湛風神色複雜的微頷首,那段時間應該是桐普晴回努拉苗寨發生的事。當時他就該問她,也該看出她的憔悴,卻只是自私地一再把聶紫茵病情加劇的責任扣在她身上。
失去親人的她應該得到他的安慰,他卻該死的沒察覺她的異樣……而她竟也隻字不提。
再加上之後發生的事,桐普晴的心終被一連串殘忍的打擊給震碎、擊垮。
細細打量著他黯然陰鬱的臉色,苗千月才感歎地道:「在我們四個好姐妹裡,桐桐最開朗也最樂觀,想來這些日子她一直在承受著痛苦……我不知道這麼下去,她會變成什麼樣,不過既然炎請你走這一趟,這個殘局就由你去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