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夏霓
「那……」邦彥喊住福管事。「這些年……」
伺候主子多年,福管事明白邦彥所啟口的事,旋即遂道:「這些年,小的都有代替大人,去柳姑娘的墳前上香,請她保佑大人平安無恙。」
邦彥這才寬心。「謝謝。」終究,他也是擱不下她。
「大人,今年該換您親自走一遭了,我想柳姑娘知道,定會開心的。」
「我這就去告訴她,你就替我領著將領們入府。」
「是。」福管事沒攔住邦彥,也知道他惦記著她。
如果這天地真有鬼神,真有認認真真聽見他老人家的祈禱,就讓他家主子,再得一回心之歸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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邦彥佇足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墨黑的瞳眼有著失掉魂魄的怔忡。他曾一度以為自己會患了失心瘋,在她走了以後。
如今,他重新振作,卻在今日見到如此荒唐的事情!
當他再度回到柳君今的墳前,竟不見她的墓碑,宛若先前她的離去,不過是夢境一場。
邦彥怎樣也不信,來來回回尋了幾趟,直到他再次站定在她下葬的穴位,上頭留有當初福管事留下的香灰,才知道柳君今的墳頭竟遭人盜走……
不!那不像是有人挖掘過,就彷彿是憑空消失,一隻無形的神手,輕易的抹去她安息的棲地。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邦彥兩手緊握,完全沒有頭緒。
直到身後有人撞了他一下,令他回過心神,繼續向前走時,耳邊飄來一句話聲,熟悉得似曾耳聞。
「年輕人,因何事所惱?」
邦彥瞠大眼,那似曾相識的情景,如今又再次出現映在眼簾,令他很是驚訝。
「您……」
「世上煩惱不尋人,只有人們找愁惱。」老人笑捻白胡,一派輕鬆。「坐下吧,你當應有話想找人說。」
邦彥依老者所言,沒有二話便坐下。一張老舊破桌、迎風展曳的老旗幟,一切相逢好比是昨日,他又再度走回這裡,尋他一個惱人的開脫。
「你到底是何人?」邦彥問話不再客氣,這老者的來歷成謎,著實令人心生疑竇。
五年前,在自己最迷惘之際,遇見了他;五年後,在自己最不解之時,又再度重逢。老者依然是面目和善,卻像是一眼就看穿他的困惑,邦彥不信這天底下,真有所謂神跡可言。
自從柳君今死去以後,他便不再抱持所謂的希望,那不過是一些自欺欺人的說法,期望越高、失落越大,早在最初他已嘗到苦果。
「看樣子,這幾年你吃了不少苦頭。」老者看著他那雙歷經滄桑的眼眸,無意地透露著些許哀傷。「或許,也將你的心志磨練得更加堅定。」
「如果可以重來……如果一切都可以重來……」邦彥手握成拳,說得極不甘心。
「千金難買早知道。該受該擔的,總是逃不了、躲不掉,何不坦蕩蕩地面對?如此寬心地想著,也就能雨過天晴了。」
老者說得雲淡風清,可是聽在邦彥耳裡卻是椎心刺骨的痛。
「如果你是我,便不會這般想。」
「局外人,總是比局內人看得更透徹。」老者微笑,高深莫測地道。
「我不甘心,在輪迴之中一次又一次痛失她。」想起柳君今死前那淒絕的歌聲,在邦彥心裡變成一道永遠抹滅不去的傷痛。
她是那樣全心全意的為他歌唱,縱使僅剩一口氣,也要盡力的讓他無法忘記。
直到後來,她嚥下最後一口氣,他甚至來不及對她說,這輩子無緣,來生還要再續的誓言。
「要是再見面,你要對她說什麼?」老者一笑,那神態彷彿掌握乾坤。
「我不負她!」邦彥炯炯有神的眼眸鎖定著他,毫不猶豫地說出這些年,每當在夜裡時分驚醒時,欲脫口卻終是無法對她說出的話語。
老者頷首,揮手要他走,邦彥還想再開口時,卻遭對方打斷。
「你要說到做到,切莫食言,否則依然是悔不當初。」
邦彥微蹙眉心,正要開口之際,一道身影擦肩而過時,撞了他一下,力道雖說不重,可也讓他分去心神。
他一手按著腰側,繫在腰上的鳳鳥谷紋玉珮不知何時,被人乘隙摸走,邦彥不禁大喊:「站住!」
前方一道灰黑的小小身影,讓邦彥一時心火竄起,他再回神時,身側已空無一物,什麼老旗、術士,根本不見蹤影!
他心頭一涼,又和上回相同。邦彥不知道自己究竟歷經何事?只是心裡響起一股聲音,催著自己要追到那道灰色身影,要不他很可能會後悔莫及。
打定主意,邦彥不由分說便衝去,腳底生風的速度之快,宛若是雷馳那般。他定要追到人,或許……或許……
閃過擁擠的人潮,邦彥心中有個冀望,但他在期盼什麼,連自己也說不上嘴!
「站住!給我站住!」他吼著,不敢錯過那身影。
追過兩條大街,邦彥一點也不覺得累,武將出身的他,這點追逐不算什麼,就在他快要追到人時,灰色身影一個拐彎,竄至小巷,直鑽回人潮洶湧的大街上。
邦彥直探出手,本以為可以抓到對方,哪加他一個閃身,撞到一個女人,也害邦彥差點撞上。
好在他眼明手快,在女人摔倒之前,一把將她按進懷裡護著,才不至於失控往後栽去摔個大觔斗。
「啊——」她尖叫,這突如其來的衝撞,讓她猝不及防,只能任由對方將她擁住,摔成一團。
「唔……」邦彥一手按住胸口裡的女人,後背狠狠撞至一旁牆角。
兩人被這衝撞弄得暈頭轉向,好半晌才從疼痛中回過神來。
「你……還好吧?」邦彥一手護著她,抬眼本想要察看對方是否受傷,卻在和她對上眼時,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柳……君今?」
她瞠眼,這男人讓自己有種似曾相識的奇異感,而手裡方才被人塞進的玉珮,竟也隱隱燒痛她的掌心,卻讓她也同樣放不開手。
那塊鳳鳥谷紋玉珮,被沁成赭紅色,仿似已乾涸的熱血,藏在裡頭的哀傷,許是無止盡的蔓延開來。
「你……」一個緊緊的擁抱,讓人差點喘不過氣來。
「我真的見到你!真的見到你!」邦彥激動地說著,眼眶竟隱隱泛紅。「這些年來……我總是日以繼夜的想你。」
柳君今怔了半晌,見這一頭白髮的男子,眼中有著一絲難以忽略的哀傷,令她不禁伸出手來,貼在他的面頰上。
「君今……君今……」邦彥哽咽,他多怕眼前的她,不過是自己太過想念,以致於出現的幻影。「為何當初你要棄我?」
她沒有說話,只是一逕盯著他,或許在很早之前,便已經見過他,可是她卻無法將那些殘留在腦海裡的影子輕易地疊在他的面容上。
柳君今想要開口,卻喚不出他的名。那頭銀白的發,吸引她的所有目光,她再次伸手,勾來一絡他的白髮。
「這模樣,你見了感到古怪?」邦彥笑道,眼裡閃著淚光。
他的掌心裡,已經好久都沒有她的溫暖。邦彥將她抱得很緊,緊得就像是害怕有人再度帶走她。
「不會,我覺得很美,像冬季裡的白雪。」她像孩子般,天真的回答。
邦彥攤開她的掌心,那道以紅印為記,在前世起誓的誓言,依然還在。
「你是我的一場夢境,還是活生生的出現在我面前?」這太荒唐,五年前她早已入土下葬,還是他親手送她最後一程。
「我應該是認識你的,對嗎?」她除了知道自己的名字之外,其他記憶,是一無所知。
邦彥攤開自己的掌心,讓她親眼見到那道印。「我們說好,今生相偕到白首。」
不知怎地,當他說出這句話,柳君今心中像是自出生到現在,都梗在心口的一道氣息,終於被嚥了下去。
「你不負我,我不棄你。」邦彥不敢去探究這一切的原因,怕如果要是知曉其中的道理,她就像是夜裡的曇花,一現之後終將消失。
「這樣起誓,你悔是不悔?」
「我不會,只怕你不願。」他害怕見到她眼中一點不情願的情緒,甚至是怕自己當初的不夠勇敢,以致於還是失去她的怨懟。
柳君今嘴角揚起笑,那笑容就像是當初他見到她時,那樣美麗而耀眼。
她就和五年前一樣,歲月竟沒有在她臉上、心上,留下一絲一毫的軌跡,所有就宛若是彼此初相遇,那樣純粹而且又美好。
邦彥低首,小心翼翼的給她一吻。
這個吻,在闊別五年之後,再度吻上她的唇,帶著他相思無絕期的愛念,非常溫柔又呵護地烙印上她。
那一吻,令她淚水滑落,在她不知自身從何而來之時,因為他的親吻,讓今生與他相遇的種種,直至她死後的靈魂,見他在雨天悲慟地眼見自己下葬的情景……